芙蓉楼是邺京有名的销金窟,  为吸引达官显宦、王侯士族,装潢比靖王府奢靡得多。就这上等厢房而言,云木作梁,  水晶为壁,翡翠玉屏,金丝软枕,实乃人间极乐之地。
        粉裙少女名唤雪凝,  生得娇俏动人,  一身肌肤赛过冬雪,  抱琴进门时眉宇间藏着一抹傲气,  她如今小有所成,  古琴在众姐妹里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年纪小的人好套话,谢澜挑了她正是看中这点,  门一关便褪去伪装的轻浮,  和萧明之并肩而坐的样子不像正经恩客,  倒像衙门里审案的官老爷。
        况且关系再好的挚友进了这里也是各玩各的,哪有进同一间房的,当真是越想越怪。
        雪凝心里打了个突,  以丝帕掩面,只露一双含情美目,顾盼间波光流转,  声音娇娇软软,“不知两位公子想听点什么,  凤栖梧还是蝴蝶令?”
        凤栖梧有一流传千古的名句,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二者都是唱尽凡俗欢愉之事的艳曲,  萧明之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在这里呆一秒都嫌多,只想赶紧问清内幕离开,故而面沉如水,活脱脱一冷面煞神。
        谢澜略一沉吟,“就广陵散吧。”
        萧明之神色稍霁,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传来一道温热的气息,身侧那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还请将军暂时委屈一下。”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撩得他耳尖一动,覆上层不算明显的红。
        忽而轩昂的语调和整座芙蓉楼格格不入,硬生生把雪凝的小女儿情态给弹没了,她一边勾动琴弦,一边腹诽两人真是绝世怪胎,既要听正经乐词,来这里做什么,进了此地界,就不要学那君子行径。
        一曲毕,谢澜礼貌性击掌以示捧场,将几枚拇指大的金元宝放在桌上,“早就听闻雪凝姑娘琴艺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曲刚柔并兼,姑娘弹来再妙不过了。”
        这靛衣公子还是挺会说话的嘛……
        一番夸赞听得人心里舒坦,雪凝矜持地勾起唇角,把方才抱怨的话抛至脑后,“大人谬赞了。”
        她一高兴,萧明之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在他看来,此曲空有技巧而无蕴意,杀伐气应暗隐其中,非流于表面,却又能叫听者有百兽顿足飞鸟噤之感,若换他来,定胜她十分。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谢澜骨相端正,顶着一张在普通不过的路人脸,一举一动仍旧风流倜傥,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唰地打开折扇轻摇两下,与她攀谈起来,“姑娘来这里多久了?”
        雪凝身姿款款,来到桌边替两人斟了杯茶,“奴家自小在芙蓉楼长大的。”
        “哦?”谢澜动作一顿,状似不经意的问,“我听说上月咱们这新出了两个有异域之风的头牌,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可算问对了人,雪凝有一胞姐,花名雪盈,乃楼内千金难能一见的书寓,曾一曲动京城,多少名流官宦、风雅才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连带着雪凝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但那两名西戎人来后,便凭独特的长相把姐妹二人风头盖了过去,怎能不叫她心中恼恨,“是又如何,反正她们早就被赎回去了,公子若是早来几天,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谢澜佯装失落,轻声自言自语,“一掷千金抱得美人归,如此幸事,不知便宜了哪位侯爷……”
        雪凝不服气的撅了撅唇,哼笑道,“那您可就猜错了,几位侯爷眼高于顶,蛮夷粗俗,怎入得了他们的眼?”
        “只有那仓部司的人日日来找她听劳什子弹……哎呀好端端的公子提她们作甚”,她以帕掩唇,假意悲伤,“再问下去奴家可要生气了。”
        “弹布尔,西戎独有的乐器之一”,谢澜接上她的话,语气平平,喜怒难辨。
        既然打听到想要的东西,自然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他碰了碰萧明之的手,率先起身。
        “正是此名”,雪凝捏着帕子,见两人起身要走,眼神诧异,“公子何故要走,莫非是雪凝说错了话?”
        谢澜折扇一收,唇边笑容和煦,任谁来也无法对这样的人发脾气,“时候不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罢与萧明之一同下楼,拉着他避开那些满身酒气的宾客,“将军兴致不高。”
        萧明之脊背不小心抵在了他的胸膛上,熟悉的百濯香将他笼罩其中,使那颗烦乱的心愈发浮躁。
        门一推开,楼下喧闹之声齐齐涌了过来,其中属东南角的动静最大,看样子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两拨人泾渭分明,衣着光鲜,应该都是世家子弟。
        他用的肯定句,萧明之唇角微抿,犹豫着把那句话问了出来,“你当真觉得她弹得好?”
        和他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暴喝,“姓苏的,你简直欺人太甚!”
        只见那蓝衣公子用力推了墨衣公子一把,后者打了个趔趄,竟咕咚一声仰倒在地,白眼朝天,四肢抽搐不已,仿若大醉。
        一旁同僚神色惊诧,有人伸手去扶,却见他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抽气声,几息间没了呼吸。
        他身旁那名容貌清丽的紫衫姑娘吓傻在原地,回神后陡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死人了——!”
        与此人争执的蓝衣公子目瞪口呆,浑身抖如糠筛,一把抓住旁边的人仓皇解释,“你看见了对不对?”
        “我只是推了他一把,怎么就死了呢?!”
        被他碰到的人连连摆手,恨不能立刻撇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