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燕帝下旨,命萧怀雍回京述职,并派人与西戎议和。
        然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萧怀雍御敌多年,深知蛮夷人脾性,今朝放过,得到一丝喘息,便要卷土重来,加倍从大燕百姓身上讨回来。
        他不胜其扰,叫人把喋喋不休的监军捆了去,关在营帐里好吃好喝的招待,只字不提撤军之事。
        此举恰中燕帝下怀。
        同月,燕帝再下密旨,而领旨之人,正是萧怀雍的副将,慕容绍。
        建平九年冬,萧怀雍接探子来报,称西戎王亲率五千精兵埋伏于浮驼山下。
        临近岁首,众将士都想回乡过个好年,萧怀雍反复确认消息无误后,决定趁夜兵分两路,在副将慕容绍带领下绕路至黑水,前后夹击,一举歼敌。
        萧明之年纪小熬不住夜,在母亲的轻哄声里酣然入睡,翌日却见将军府众人面色沉重,隐有哀痛之色,几番逼问才知道,父亲彻夜未归,入山后与大军失联,至今已有三个时辰。
        时至正午,再也坐不住的萧琮拦下萧明之,率亲卫沿父亲行进路线找人,遇袭后同样音信全无。
        一天之内,萧明之接连失去父亲与兄长,连母亲也因惊闻噩耗、急怒攻心昏了过去,作为萧怀雍仅剩的儿子,他只能暂替镇北将军一职,顶着无数压力,一面寻找父兄踪迹,一面制定对敌之策,追击西戎。
        随时间推移,两人生存的几率越来越渺茫,整整一月,萧明之遍寻不得,他的两位至亲,永远沉眠在茫茫大雪之中,尸骨无存。
        当邺京沉浸在新岁的喜悦中,萧明之亲手为父兄立下衣冠冢,于坟前枯坐一夜,落霜雪满身,恍若一夜白头。
        某日傍晚,时隔一月,慕容绍竟然瘸着腿回来了,他脸上多了道疤,见了萧明之后伏跪在地,未开口已是涕泪横流,
        “小将军,那日我与将军趁夜突袭,孰料中了敌方埋伏,我军尽数被灭……属下无能,未能护将军周全,还被西戎蛮人掳了去,辗转多日才逃回来报信,请小将军责罚!”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情真意切的重复,“属下侥幸逃生,无颜苟活于世,请小将军责罚!”
        一番话顺利点燃诸将士怒火,恨不能连夜取西戎王首级,替将军报仇。
        然而,他说的话萧明之一个字都不信。从乘胜追击到突然遇害,整个过程处处透着疑点。
        撇开萧怀雍素来谨慎的性格不谈,萧明之和父亲一同确认过消息真实度,甚至亲自查探过,西戎王确在浮驼山,然后才定下偷袭之计。
        他不知道中间哪个步骤出了差错,唯一能确定的是,慕容绍在撒谎!
        半大少年未经官场洗礼,哪能参透那群老狐狸的心思。彼时萧明之仍对燕帝报以信任,连夜誊写奏折,恳求圣上查明真相,还萧氏一个公道。
        燕帝心如明镜,却装作震怒的样子,查清“真相”后,以通敌叛国罪将慕容氏抄家问斩,诛九族,孩童男者充为奴仆,女者卖入教坊,子孙后代均不得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如此重罚,也难平息萧明之心头之恨,他带着怒火,花费一年时间荡平西戎,迫使其向燕称臣。
        余下故事,便是众人所熟知的了。
        燕瑾年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下意识弓着腰,恨不能钻进地底,把自己藏起来。
        反观萧明之,他面无表情听完,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眼却红的骇人,眸中暗沉翻涌,心中痛极恨极,却流不出泪来。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此时挖出真相,除了徒增怨恨外,没有任何作用。
        尽管燕帝是被气死的,尽管他们晚年狗咬狗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但这怎么够呢?
        他的父兄,为国效力数十载,得知被亲卫背叛、被远在高堂之上的君主猜忌背刺的那刻,该有多愤懑绝望?
        萧明之发着抖,不敢继续想下去。
        若是早几日知晓,他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燕帝和贤国公的肉一片片剐下来,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萧明之一言不发的起身,大步向外。
        谢澜递给燕瑾年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行离开,而后用力拉住萧明之,伸手拦在前面,“将军要去何处,不如带澜一起。”
        萧明之把手抽了出来,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让开。”
        话一出口,他眸中有片刻失神,垂下眼睫喃喃自语,“你不能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建平九年,谢澜不过四五岁稚童,养在西戎皇宫里,恐怕连什么是两国争战都不知道,怎么能把所有错怪在他身上……
        恶人格嘶声笑了出来,一针见血的指出,“他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两个人格本就是割裂的,同时出现,犹如把萧明之生生劈成两部分,他忽然抱住头,只觉得连灵魂都要撕裂了。
        谢澜寸步不让,脑中瞬间被刺耳的警报声填满,不经意抬眼,但见方才晴朗的天幕眨眼间阴云密布,恐怕有场暴雨。
        狂风四起,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恰落在谢澜唇边。
        像眼前人落下的泪。
        谢澜见萧明之眸低暗藏的情绪变来变去,心跟着揪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得人喘不过气来。
        眼下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又不能任由对方出去乱来,只好一记手刀将人劈晕,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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