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南下之行,  这场路途堪称安逸。谢澜有意带萧明之散心,因此将行程拉得很长,专挑一些繁华雅致的城镇休息,  就这样走走停停,  抵达边境时已是隆冬。
        天阙城乃燕与西戎交界处最大、最险峻、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城墙巍峨耸立,  宛如铁铸,  泛着冰冷的灰黑色,从前萧氏一族的将军府就建在此处。
        天空飘起了清雪,  萧明之敛了笑容,仰头看向城墙上猎猎作响的燕字旗,以及巡逻的士兵,原地伫立良久,  似透过他们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睫毛沾了落雪,  变得黑润潮湿,谢澜没忍住,  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  “进城吧。”
        轻柔的动作惊醒了陷入回忆的人,萧明之转头,见他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透着暖意,  还有点没来由的酸涩。
        他点点头,  虽未说话,  但情绪平稳,  就连幸福指数也是安静的。
        边塞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厚重的棉质衣物在它面前恍若纸糊,  连骨缝浸着寒气。在邺京待惯了的人,一时半会竟有些不适应。
        心情复杂的不止萧明之一人,几名影卫也感慨良多。
        影一看着城墙上走来走去的巡卫兵,问影二,“假如你我要趁夜进城,该从何处突破?”
        后者面瘫着脸不说话,他便摇头自答,“有四处突破口,只要给我一根飞钩,无需半柱香就能把他们全放倒。”
        比起他们,十年后的这群新兵蛋子恐怕连西戎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差得远了。
        雪越下越大,他们挑了家酒楼避寒,打算休整一夜再做打算。
        影十一搓了搓冻红的手,一双眼睛却透着兴奋,亮度惊人。得到允许后,要了满满几大盘生切牛羊肉和烧酒,又把两个长桌并在一起,才将将坐下。
        酒楼满是身穿毛毡大袄的各色行商,因为谢澜一行人多,又是练家子,免不了多看上两眼,除此之外,并未引起更多关注。
        热气腾腾的锅子人手一只,配上边塞独有的酱料,虽不比邺京吃食//精致,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明之替谢澜跟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眼底滑过一抹怀念,“谢澜,你可曾尝试过大口吃肉喝酒的感觉?”
        谢澜体验过,但原主没有,于是他摇摇头,盯着海碗里几乎溢出来的烈酒犯起了难。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烧酒还是抱着坛子喝来得痛快”,萧明之端着碗,仰头一饮而尽,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消散在空气中。
        他见谢澜僵在位子上,以为是在考虑,便再度劝道,“来了天阙城,不尝一口烧刀子酒怎么行,我第一次也喝不惯,觉得辣,后来……也就适应了。”
        借酒浇愁愁更愁,但至亲接连离世的那段时日里,除了上阵杀敌,以及用酒精麻痹自己外,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谢澜隐约见到了他不一样的那面,或许两个人格完全融合后,就该是这般模样。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他犹豫着端起碗,学着萧明之的样子,仰头猛喝一口。
        辛辣的酒液犹如一团火,顺着喉管滑进腹中,呛得他咳嗽起来。
        萧明之哭笑不得,又是递茶水又是拍背,“抱歉,我不知道……”
        一路来,他们的关系似乎近了许多,不仅是肉/体,而是心灵。
        例如此刻,在他眼里全知全能的谢澜居然也有不擅长之事,这让他觉出几分可爱。
        酒意上头,谢澜眯了眯眼,胡乱拿起一杯茶水灌下,喉咙却还是渴的厉害。
        他依稀想起某个世界曾说过,以后绝不沾一滴酒。
        现在想来,只要遇上某个人,他说过的话,定下的约束,没有一次达成过。
        想到这,谢澜努力坐正身体,带了点怨念看向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明之忍笑忍得辛苦,碍于其他人在场,只是攥住了他的手,“酒量不好,怎么也不知道拒绝?”
        烧酒性烈,明早起来怕是不好受。
        谢澜皱着眉,努力回忆片刻,陈述事实,“你说……让我试一下。”
        萧明之窘迫又懊悔,还有种不合时宜的甜,“我错了……新烫的羊肉好了,要不要尝尝?”
        “嗯”,谢澜眼角眉梢都是醉态,那张脸没了平日维持的冷感,变得既色且欲。
        萧明之酒气上涌,腾地燥了起来,对方被酒气熏红的嘴唇对他产生了莫大吸引力,偏偏碍于场合,不能有所行动。
        简直自作自受。
        他夹什么,谢澜便吃什么,就这样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咚一声朝前歪倒在桌上,渐渐失去意识。
        第二天,他是在包厢柔软的床榻上醒来的,身上干爽松快,衣物已经被换过了。
        谢澜盯着暖黄色的帐顶醒神,好一阵才坐起来,拇指抵住太阳穴,缓解宿醉带来的胀痛。
        姝曲见他醒了,赶忙端来一碗醒酒汤,“项大夫开的,喝了头痛会好些。”
        中药的滋味都不会太好,谢澜一口气喝下,慢慢打量着房里的摆设,“将军呢?”
        话一出口,越霜和姝曲几乎同一时间答道,“去了西北大营。将军说您要是找他,可以让影十一带着去。”
        谢澜眉头一挑,“怎么回事?”
        姝曲细细解释起他醉酒后发生的事来,说到关键处,激动的用上了西戎官话。
        越霜则直接在他脑中播起了回放。
        事情还要从一名孙姓都尉糟蹋了朱家媳妇,致使对方上吊自尽说起。
        西北大营内部结构复杂,一部分是萧怀雍旧部,余下则是燕帝派来的统帅,两拨人互相看不顺眼,平时多有摩擦。
        在萧氏旧部眼中,这群皇帝直系吃皇粮,用着最好的武器,却整日里撩鸡逗狗,明里暗里嘲讽他们,如今连强抢民女的事都能做出来,简直目无法纪。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心中恼恨,几次上报均被驳回不说,反倒挨了训斥,怎一个憋屈了得。
        外面天寒地冻,不少点过卯的将士都愿来讨口酒喝,两拨人恰巧碰上,火药味十足,不出两句拍桌子吵了起来。
        “黄口小儿!连战场都没上过,怎敢在此大放厥词?”
        “天下太平乃一国幸事,恰说明圣上贤明仁德,治国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