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欲把一麾江海去(2 / 2)

旧日的伤,旧日的迷,旧日的沉痛,旧日的温柔那些林林总总,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时千转百回地就又在他心头兜起开来。

韩锷忽然有一种渴饮的心情,回头冲着已赶上来的小计道“小计,咱们喝点东西润润喉吧。”

于小计本善察言观色,这时见他这么说,脸上的神情一下乖起来,点点头。把驴儿靠了那斑骓,与韩锷俱都松缰缓辔,慢慢地向那个酒家走去。

还没近前,于小计已一愣,只见那一向冷清的酒家门前却聚集了好多车马,足有十几辆车,二十几匹马儿。还没等于小计回过神来,却已见韩锷蹙了下眉,只见那酒家门口已迎出一个人来,却是区迅。只听他大笑道“韩兄韩兄,在下久候不至,这时才终于来了。”

只听他大笑道“各位各位,太白剑客韩兄已经到了。”

他是冲着屋内喊的。一语才落,就见屋内一下涌出不少人来,足有三十多个。韩锷眉毛一皱,只听区迅道“韩兄雅量高慨,急人之难,却又驱敌之后,一击即退,当真是好男儿,好风慨但小兄却不能容韩兄就这么放马去了,好容易来到洛阳,在这儿我怎么也算有个地主之谊,不能连一杯送行酒都不备,就这么放韩兄去的吧要那样,不光洛阳城里的老少名家怨我,江湖兄弟只怕也要责小兄寡情如此了,全不惜彼此难能的湖海一面。所以,高人逸士之行原是韩兄辈所为,这煞风景之事,小弟还是得干它一干。”

他开口即笑,与人见面即熟,让韩锷这孤僻之人也放不下脸来与他恼烦。那迎出之人老少俱有,只听区迅已连连引介道“韩兄,这位是名扬洛阳的太平刀一门执掌门户的赵老,这位是河洛镖局的吴师兄,这位是镇塔手屠兄”他人面极熟,一口气已报上了三十几个人名。却见古超卓也在人群中,却并没特意上前。韩锷在与人应酬揖让之时,见到了他,趁人不注意抬眼冲他苦笑了一下。古超卓也面含笑意,冲他颔了颔首,唇边笑意大有调侃意味你只望只剑来去,点尘不惊,没想到走时还是会有人为你弄得个满城风雨,冠盖于途吧

于小计见到人多,倒不似平时与韩锷嬉笑厮闹之态了。早抢先下了驴儿,接过韩锷手中辔头,安安静静地走到一边去把他的斑骓安置好,一眉一眼,两手两脚,都是乖乖的。韩锷在耐着心思与众人应酬之际,回眼看到了他的乖样,心头忽忍不住暗生一笑不说别人怕不知道,这小孩儿平时背地里哪有这么乖过了他心里微生怜惜,倒没了平日里厌与人交往的不耐,只觉得这世上就算好多东西都是虚面上客套的、假的、不切实的,但毕竟,有一些东西还是好真好真、值得人永永远远将之珍惜的。

他一把揽过小计的肩,趁机借着他隔开些那让他不耐的客套,抱着他肩走进酒肆。只听一人道“到底是韩兄,这下可是代兄弟们出了一口鸟气。那紫宸中人一向眼高于顶,视我洛阳城中豪杰如同无物,咱们看着皇上面子一向忍他们好久了。倒是韩兄让他们碰了一鼻子灰去,好好好”

说着那人就拍了一下韩锷的肩膀。韩锷笑看了他一眼,却是洛阳城里哪个镖局的武师。小计在旁边偷眼促狭地望他一笑,韩锷的手就在他肩上狠捏了一把,口里笑道“岂敢岂敢,惭愧惭愧。”

小计吃疼,却不敢叫出来,只是脸上笑意更欢了,好像拥有了和韩锷分享的小心绪和小秘密似的人生,人生,好多小小的快乐,小小的亲昵就是在这不经意的小动作里建立起来的。那是彼此心头共有的一个小小的世界,虽说不大,虽说狭小,但那却是唯一彼此可以一寄心灵并以之抗拒身边外物、蜚短流长的唯一的一点默契与互许了。

韩锷无奈入座,座中传杯流盏,喝起酒来。却听另有一人道“人生自古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韩兄韩兄,你真可谓一个情种呀。”

这话响起时,满座寂了寂。人人都知韩锷与方柠的行迹故事,却没想到有人陡然不管不顾地提了出来,倒要看看韩锷是何反应才好接话。

韩锷心中一堵,实在是不耐烦再接口了,但他面上浅浅地含着笑,低头把酒,没有说话。心里却极厌恶地想到这算什么说话人自己也不觉得唐突吗那思念,那愁烦,不管怎么说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倒不劳人将之挂在嘴边,以为谈资了以为这枯窘生活中难得可以兴高采烈拿来东涂西抹以增兴味的艳彩。

但他口里什么也不会说,因为他知道,好多事,毕竟是一沾尘凡,质色俱变的。不论当事人付出的是怎样的真心,旁人也不过是一场好笑一场玩闹吧他耳里似乎又响起了董家酒楼下吕三才临去时的话,更忽然明白区迅如此大张旗鼓地召集众人送他之意了。他要借自己之力驱赶紫宸插手洛阳城之事已成功,他洛阳王府的人现在只怕才是最不想自己留在洛阳城中的。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相送,甚或承他之情,给自己的相思苦念也戴上一顶“崇高”的帽子。那是要逼自己崇高得永远不好与方柠再会,永远不再进这个洛阳城。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一耸双眉嘿嘿,韩锷,韩锷你虽情非得已,偶陷畸恋,偶隐别情,但也并非就可以把自己一生就这么授人以柄了吧

韩锷心头冷冷地想其实他们所谓的“情痴”与吕三才所云的“奸夫淫妇”又有什么不同如果有人直言以道德伦理、夫妇正伦之义将韩锷当面责骂,韩锷虽不见得汗流浃背,凛然受教因为他并不以此情为耻,却也会多多少少敬他一分有以守道、有以自处的尊敬。而那些无论以“情痴”二字评之,还是以“奸夫淫妇”二字非之的人,韩锷却对之唯有苦笑,全无尊敬。因为,他知道,这些评语只出于他们目前的利益真正对于大多数功利中人而言,这世上又何所谓道德道德不过是他们随时可用来称赞同利之人,打击争利之人的一样武器罢了。那样的口碑,不过是随时会变的。所以盖棺乃得定论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与活着的人再无利益之争;也只有死人,才能期待可以获得生人永远不会获得的一份公允。

只见区迅不愿见场中冷场,已马上接话笑道“最难能的是韩兄发乎情,止乎礼。这一份高慨就不是世人所及的了。来来来,不说这些烦心的了,大家喝酒,大家喝酒。”

满座之人重新把盏。韩锷这时见无人注意,却把一双眼向门外送去。门外,尘路蜿蜒,地广天高,就是整个天地了。他心里冷冷地想不必以什么“名缰”缚我我韩锷,要走时,只会为自己而走,要来时,却是什么也挡不住地该来时还是会来的因为,那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原无必要演出什么一段非要在你们眼里觉得合适中允的“情伤”。

看着那地那天,他心中忽有一种高慨,那是欲把一麾江海去

欲把一麾江海去呀

他在心里呼啸。他想单身只骑,把着一面虽鄙旧临风却不改挺立的旗,呼啸着、纵驰着,把持着自己的欲望苦念,长奔而来,长奔而去,全不顾所有的这世上路途的尘灰掩面。

欲把一麾江海去

我的马儿,我的旗,我的欲望,我的期盼,我的驱驰

一回眼,见满座没人在注意自己,只有小计。是小计那幼小而又敏感的心感受到了他心里的那份冰霜冷意,那么有点担心,有点仰慕地在看着自己。

韩锷的眼里忽有暖意,嗯,人世还是人世,小计的以后就在自己身边了。不管怎么说,于婕在死前把他托付给了自己。他要给他一个不像自己这样全然没有快乐的自由不快乐的自由又有何益呢他该把人世中所有的琼浆捧给他嘬饮。哪怕那是假的,但人世中的快乐也只有这些了。

所以,他必须还要与这世界周旋。韩锷低下眉,含笑去与人碰了一杯酒。让那自由在自己心头苦苦地呼啸吧。身边,他还是要给小计预留一个安安妥妥的秩序与安全的。他希望以后的他能够快乐。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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