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才发动,敌手就也动了。咯丹三杀不是不善合击,他们只是一向并无机会也无必要合击。长刀、腰刀、短刀,织成一片刀网,从天上或密或疏,或狂荡猛烈,或阴狠难测,一波波地席卷而来。大漠王向为两人,而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他们本就是极好的兄弟。他二人一力所创的大漠金沙门的金沙刀与洞空刃更是配合无隙。仅仅在一开始的混乱后,他们就惊觉敌手这一男一女年纪虽轻,但身手之强,已远出自己预料。咯丹三杀不自觉地就已携手从左路攻袭,而大漠王两个老者把住右路。
让韩锷与杜方柠最吃紧的却是左路,不只为咯丹三杀人多,且他们正当盛年,杀气极悍,以个人修为而论,每一人似乎都要较大漠王莫失与莫忘高上一筹。韩锷本要独当左路,却被杜方柠抢身向前,以一根青索挡尽左路之击,却把较弱的右路让给韩锷。接着她短匕一出,竟把右路的守势也大半接过了,韩锷在空中只管进击。杜方柠的青索却圈圈转转,封尽敌人攻势。她虽为女子,但生性果勇,就是间或有敌人突入她青索圈内,她银牙一咬,咬住那散乱的与青索同飞的发丝,一把短匕拼死力全力护住与韩锷所结的合击之势的内胆。韩锷的眼光越来越冷,脸色也越来越青。杜方柠的脸色却越来越白。这半月以来,他们合籍双修,进境极大,如果不是这一翻苦磨苦炼,在对方五大高手夹击之下,杜方柠真不知自己与韩锷是不是早已命丧黄泉。
韩锷的肩头忽然溅血,那血一红飞已扑上了杜方柠的眼她眼见韩锷为解自己之围,一剑不顾而出,空门大开,直击戈壁长刀的颈侧,却为解马一刀斩在肩头,可他的长剑也已伤戈壁长刀之颈项。可他这时力弱,已回退无及,戈壁长刀伤颈后刀光反更加悍烈,直向韩锷当头劈下,直要把他劈成两半。杜方柠眼一红,青索抖出,不再拒敌,竟直缠住韩锷的足腕,把他生生向后一带。可青索一出,她右路的莫失与莫忘的金沙刀与洞空刃也转瞬即至。杜方柠牙一咬,竟合身向那莫忘的金沙刀扑去,一把短匕一伸,就向他胸口一扎,竟是搏命的招数。
莫忘脸色一变,收刀而退,莫失的洞空刃却已险险划过方柠肋下,几乎洞穿而出,虽经她拧腰闪避,还是带出一道血痕。韩锷此时借杜方柠青索之力,已一跃回到她的身边,见斩腰之刀已横劈而至,直要把杜方柠斩成两半。他无暇细想,双手一拥,已把杜方柠抱住,兜地一转,把杜方柠带到自己身后,竟以背上剑鞘硬接了那一刀。这一刀之下,韩锷身子一震,剑鞘几欲碎裂。他后裳全破,五脏六腑间一时烦恶无限。杜方柠的青索却已适时抖出,一缠就缠在了斩腰的颈上。她手里一挽,那索头竟像结就了一个活结,被她一勒之下,斩腰的舌头几乎被勒得伸了出来。他只有手下略松,一刀反劈向那青索。他急于自救,刀势返回,却解了韩锷腰斩之厄。
韩锷却忽身子一转,一剑荡开那破空而至的戈壁长刀。杜方柠脸色一变,只见莫失的洞空刃已在莫忘的金沙刀掩护之下破空飞来。她无暇却敌,抱住韩锷身子一转,以肩头生生挡了那洞空刃一击。
韩锷面色惨变,莫失得手得意之余,却见杜方柠的肋下忽冒出了一堆剑尖,那是韩锷的长庚韩锷竟从方柠胁下衣侧刺出一剑,让他万难防备地,一剑已中肩头。可那一剑剑势并不由此而已,竟可以静中发力,顺势而下,一剑已卸下他一条胳臂
莫忘大惊,他的金沙刀却已荡至外路,见莫失重创,刀势急回,这时已不及倒转刀锋,一出刀,就用刀背拍在了韩锷颈上。韩锷身子一晃,如不是抱着方柠,他几乎摔倒。两人浑身是血,那边也有三人受伤。他们都没料到决胜之机、搏命之时来得会这么快但人人手下都不敢稍有缓手。情知今日之局也许可杀了这对男女,只是不知自己这一方到底要折损几人。
莫失虽年老,也当真勇悍,痛失一臂之后自封血脉,红了眼重又扑上。韩锷与杜方柠也未料到今日之局会是如此之惨,他们一手把对方在怀里虚虚抱住,以求援助对方。只听杜方柠凄然道“锷,没想这么快就成了一对浴血鸳鸯。”韩锷不答,两人手中应敌锋锐,虽依旧破关斩将般的勇厉果悍,但相互间的守护却是郎情妾意的情意绵绵。只听杜方柠低声道“马还在,我挡他们一挡,你还有大事未竟,也许还可以走得脱。”
韩锷责备地望她一眼她是被自己拖入今日险局的,难道她不知自己心中的愧疚死则死矣,为什么要说这些只听他怒声道“不,青山不老”杜方柠似乎要问出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只见她颊上带血,却嫣然一笑“好,那就且白首同归”
他两人都知就这么撑着也许可以搏杀敌手二三人,但自己已必定无幸。只听杜方柠忽道“锷,我的师门心法最里一层,其实叫作上邪”
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的心法原来叫“上邪”
她挥手挡开刺向韩锷后心的解马刀,却以青索飞袭大漠王二老。见韩锷咬着牙又一次荡开那戈壁长刀后,一剑向斩腰刺去,杜方柠口里接着道“可我知道,你们男儿,心法刚硬些,你修的剑术是石中火,石中火的心法的内胆怕就是那传名已久的天下了。”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这是一首苦热行,锷呀锷,你心怀的是这一个天下吗你想修成的是不是这样的“天下”一剑只听杜方柠道“可是,我的上邪与你的天下就永远不能重合吗我以上邪为心法的双丝网就契合不上你以天下为内胆的石中火我们已苦情如许,难道,一次交融重合都不能吗”
她问得苦苦的,她知道她与韩锷联手之击不能冲破最后一层限制,实就是为自己与他立世处身的根本之处的不同。她不是一个软怯的女子,她不怕死,但死前,她无论如何,也要图最后一线之机哪怕那个机会是如此渺茫。但只要获得,只要两人心底真的能有那一隙的重合,一瞬的彻底交融,她死也心甘了。
韩锷的脸上忽起一片高绝之意,只听他道“好,总不过是死,那就试试看吧”
“石、火、光、中、寄、此、身”韩锷用一种几近决裂的温柔在方柠的耳边吐出这七字,然后,他一手挽住杜方柠的青索石栖废垒、火濯夕华、光渡星野他苦修而成的三式几乎一瞬而出。
这一剑,他是决撒而至决裂了他这一生,还从未出过如此酣畅的决然一剑。青索的索头,被他左手握住,杜方柠的内息也已倾力自索中传入他的五指,顺着手少阴经直入六脉。因为牵挂,所以决然。她已倾尽自己的心法内核“上邪”之术将韩锷倾心相助。却不知那多日苦修却难契合的心法能否和韩锷的叠加重合。
这一剑是如此决然。对方五人万料不到他至此时还会有如此决然的一击,那一剑的风势是虽天下人吾往矣因为,韩锷在那一刻已拥有方柠,他不能让她死,他要她活戈壁长刀劈出的是一片满是阳光的金灿,那苍白一剑却如电飞渡“中天决”这一剑是以“天下”为心法的“石火光中寄此身”的第四势斩势。
戈壁长刀刀势未竟,却见金光一天已为苍华所破。解马眼中忽飞起了一颗人头,那是戈壁长刀的头他的头在空中眼睛还不信地睁着,他不信这一剑会杀了他斩腰、解马大惊大惊之后,斩腰刀与解马刀已同时向韩锷杀至接下来的一剑是“寄情”。寄情何处呢韩锷回望方柠,眼光中已有优柔,剑意也若断若续,极是缠绵。这一剑却凝聚了他与方柠所有之力。那是他们“天下”与“上邪”相契后的一剑之击。
这一剑却是攻向大漠王。那一剑划断了莫失的发髻,然后刺穿了莫忘的琵琶骨。莫忘手一松,手里金刀落地,竟斩断了自己的小趾。这一刻,他们本有一刻之机,可以斩杀韩锷与杜方柠中一人。可是他们惊呆了。惊呆于韩锷的快意决绝与杜方柠全无防护,以己力全力相助韩锷一剑功成的一击。韩锷忽喝了一声“此生颇自许”
这已是他此生苦意修为的“石中火”的第五式。此生颇自许呀他生为孤儿,幼失怙恃,身无长物,所有的,只有这一点自许。杜方柠望着他,只觉一点温柔从心头升起。如果没有这一点温柔之念,她的心法是断难与韩锷达到如许契合的。
这一剑突破阻厄,解马、斩腰与莫忘已全忘攻袭,只知自保了。他们联手之势已破,韩锷一剑驭风而至,一旋已旋入解马的胸口。解马却临死一刀,也插入了韩锷的小腹。他口中倒着气,似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斩腰却最冷静,他转身就走,一奔好远,瞬间已到数丈之外。
韩锷重伤之后,只提得起一口气,可这口气也像要泄了。
追是追他不上了,耳中却听杜方柠喝道“射天狼之机已现,机不可失,不能让他走”她青索忽挽,左手持住一头,身子倒弯,右足弓起,却已绷起另一头。她的整个人就如一把柔韧已极的弓,而那青索就是弓上紧绷之弦。韩锷已知她用意,一声长叫,拼起最后一点内息,身子一跃,已平平弹向那青索弦上。足尖一点,然后,他一剑疾度,人已如一支箭一样被方柠从青索上射了出去她就是他的弓,而他就是她的箭。
这一“箭”之发,却已大出所有人预料。只见韩锷一发五丈,一剑已斩杀斩腰于当地
莫忘大惊之下,以一手揽起失了左臂的莫失, 身形一跃,向崖下退去,一落就落在马上,口里叫道“杜姑娘,且念你我东宫同袍之德。我以兄弟的性命起誓,今后断不与韩宣抚作对且决不向任何人透露一言半语两位的刺杀大计”他话声未落,放辔就走。韩锷真气已泄,只觉说不出地疲累,却按剑长叫道“你所说可是当真”
莫忘惨笑一声“大漠之上,以力为胜。我力不能胜你,只要你活着一天,我的话当然当真”韩锷看着他们奔远,勉力挨回崖头。见杜方柠也全身浴血,松了筋骨似的萎坐于地。不远,就是戈壁长刀与解马的尸首,再远,却是斩腰的尸身,可他们都没力气看上一眼。韩锷走到杜方柠身边一尺开外已撑不住,一跤摔倒,脸上傻傻地茫然地道“我们胜了”
杜方柠看着他傻傻的样子,不由一抛矜持,眼中一滴泪滚落。只听韩锷茫然道“咱们是怎么胜的呢”
秋末冬初,白日本短,两人好一时没有力气站起。只见太阳已开始向西坠去。日又斜了,他们终于又活到了这个日落是呀,这些苦厄,这些生死,这些搏杀,我们是怎么挨过的呢我们,又是怎么胜出的呢百战身存,当真侥幸。而天边,那一轮太阳似乎瘫软在大沙漠上。
夜好凉,两人松垮垮地骑在马上随着马儿走着。这么缓步慢行,真像是在回家了戎马不如归马逸而什么时候,彼此才可以缓辔并骑,有那么一场真正的“归”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