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2 / 2)

只见她的眼忽盯到韩锷的剑把上,她的目光中有一丝光芒也有一丝兴奋,有一分同情也有一份讥诮“我无法保证你不杀太子,也无法再一次对你说什么如果余小计死了,那也绝不是我东宫之人所杀。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只要你手中之剑一落,只要太子一死,那我不会让大家伙儿跟你拼什么两败俱伤,那是陈希载希望的吧但他陈希载还休想就此渔翁得势如今长安城外,还有禁卫军与羽林郎,起码有三万兵力还在我们东宫手上你信不信你手里剑只要落下,长安城中我东宫一派为了最后自保也要一拼你只要敢杀,我杜方柠就真敢马上来一场夺宫之变攻入紫宸,面胁圣上,皇太孙允宁也已十八岁了,算是成年,无论皇上愿不愿,我也要请他立允宁为皇太孙,当即接政。韦兄,你这就请到禁军中传令,让张光庭他准备好,然后马上回来。卜兄,也请去羽林卫去一趟。嘿嘿,如真要乱,咱们就乱下去好了,跟陈希载手下左金吾一军杀他个沸反盈天嘿嘿,太子尽可死,但皇太孙还在虽说此事不见得就一定功成,但起码比束手待毙来得要好。明日,只怕冠儿珠儿,金鱼紫缓,人头纱帽,就要落满长安”

她的声音极镇定,一刻间也稳住了东宫诸僚属的心,可她语意真指的是韩锷的内心深处。她一边说时一边细细地看着韩锷。她算曾与韩锷合籍双修过,于彼此气息运行俱可深查。她深知韩锷练气之术孤而且执,一身修为依赖心志过甚。他如思解不开,则气息必乱,那乱一旦为她所察,必有可乘之机。

东暖阁内,一时只见这一对乐游双侣中的杜方柠淡淡而言,她的面色是平缓的,但词锋之犀利,以她对韩锷的了解,句句俱已中他内心要害。

她在言语中其实已裹挟入自己的内息,韩锷听她一句句道来,只觉自己所行所处,但凡一动,所有结果俱是鲜血,那还不是一两个人的鲜血,不仅只是太子与自己两人的血,而是更多。这个世上,让他最不愿承负的就是血。杜方柠看着他那张孤执的唇边冷汗一滴滴浸出,知道他的内息已为自己扰乱。她情知这么做下去,如果韩锷体内真气一旦失控,对他自己必成大患,说不好十数年清修就由此毁于一旦。但她还是继续地缓缓引动韩锷深心的不安与骚乱心里却道锷,对不起你一次就对不起你一次吧,你这一生,所念过执,如果崩溃,我照应你一世好了。这已是她修为的“索心”之法,一为所控,必难脱缚。杜方柠的心法越催越急,韩锷的长庚虽仍在手,但似已慢慢与他不相关了。到了后来,杜方柠已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看着韩锷的眼。韩锷只觉体内真气驳杂不纯,压迫已甚,直欲暴裂窜走,不可控制。杜方柠不忍见其散气惨状,背过脸去,袖中一条青索忽向太子贽华卷去。

就在韩锷真气溃走之际,忽觉领口内一点冰凉。他心神不由得猛地一清,然后他身形一动,却不急掠而出,却在杜方柠青索已卷到太子贽华腰间之际,他的眼一睁,已直盯到自己手中的长庚剑上

杜方柠已惊觉韩锷脱控,她手下微一犹疑只要韩锷长庚在手,就是俞九阙只怕也只能对那太子贽华的性命轻叹上一句“三尺之内,死生由他”她对自己青索更难自持了,那条青索登时软软地垂了下来。

韩锷握在长庚上的手也就未再动。过了一晌,杜方柠收索而回,低低一叹“战罢银河悬青索,系取长庚与相偎。”

不知怎么,她心里却忽然想起了这一句。

东宫僚属适才觉得杜方柠所言大有道理,不觉间耿昭已去,四皓也已去,卜应、韦铤都已要去,依她所说去处理。韩锷这时却忽望向赵常量“小计的尸身是谁发现的”

他的口中苦苦的,心里却在痛哭狂啸,但他不能不查个明白。

赵常量却一直在看着他与方柠,这一对塞上佳侣,本是连城骑中男儿们最羡慕的传说与梦幻,这一对情侣,也曾同在塞外做自己的上司。他真的不愿他们会一朝反目。只听他道“漠上玫。”

韩锷一怔“漠上玫”

然后,他心里忽升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这时,希望的却是那个女子越狠辣才越好,因为那关系到

他忽疾道“把小计的尸首,带来。”

赵常量一愕,马上转身而去。东宫的人正不知怎么办,方柠却冲他们摇了摇头。赵常量无人阻拦地去了。杜方柠忽淡淡道“所有不相干的人该睡的就睡了吧,该避的也避了吧。”

杜香山几人望她一眼,知道她在要自己几个走开。他们互看了下,也觉得他们留在这里也没办法,迟疑了下就离开了。

阁内阁外一时没人了。韩锷心中百味俱陈,忧忧乱乱,只见杜方柠忽抬脸冲他一笑“经年不见,你没怎么变,你觉得我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吗”

韩锷抬眼看向她的脸,只觉得确实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杜方柠见他点了点头,便微微一笑道 “倒没别的我只是在见你之前吃了一点点砒霜。”

韩锷几乎一惊欲起但他没有动。

只听杜方柠微笑道“没事儿的,只一点点你可能不知道,砒霜能催人气血,能让你颜色活鲜。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比平时要好看”

韩锷怔怔地看向她脸上方柠一向很美,但他还从没感觉到她像今夜这样美她为什么这时还要说这些个

只听杜方柠低声道“现在的我,有没有朴厄绯好看”

原来她真的要问自己的是这一句。当日韩锷一见朴厄绯当场惊艳的神情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来她却还一直牢记在心间。她的表情中有一点羞涩,有一点得意,也有一点苦痛韩锷心中却只觉伤惨,他心底低声道“阿柠,你这又是何苦我喜欢过你,可那不是为天底下人都没有你好看。”

可那一点温柔还是那么弥弥漫漫地升了起来,牵扯上他的眉梢发脚,似乎缭缭绕绕,无非浅责轻恋。

但一具带血的身子的幻象横在他的眼前。杜方柠忽惨然一笑“其实,你一会儿真的要杀太子的话,我也不会怪你。”

她叹了口气“我反而会更佩服你,如果我能跟你一样快意恩仇的话就好了。我还会在你杀他之后助你脱困。而我刚才所说的,却也都是实话。你就算杀了太子,我为城南二姓,搏也要跟仆射堂一搏的”

然后她又叹了口气,只听她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服那一点砒霜吗因为这也许真的是咱们的最后一次相见。我只希望,在你心中,我永永远远,都可以那么好看。”

韩锷心中一惨。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同往常一样木讷。

杜方柠却心底一叹没有机会,还是没有机会。从她进来起,无论言语、容颜、语气,都已斟酌百变,就是要搅乱锷的心态。可是,他的心虽已乱,却非全乱,她依旧无暇得机从他手中夺过太子来。

可她心神微微一迷自己何必还要那么镇定,她与他,他与她,她只想想起这一日之局后的她与他她想起当年,只要自己略施巧笑,锷他都会她唇边微微一笑,想起记忆中那个虽表面淡定,勉力自恃,其实时时都为自己陷入神思迷狂的韩锷那时真是年少啊,他还会为一个人那样心动。那时的自己,要引开他的注意力真的好简单。可现在,为何一切已变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好久好久,没再说话。突然脚步声传来,赵常量与乌镇海同时走了进来,他们随身携带有一具小棺。

韩锷第一眼看到那棺木时,脸上就一片空白。东宫门下这时也聚了过来,但韩锷心头却忽有一种感觉他为什么没感到那种天人永隔的撕心之痛

他却又不敢置信于那一份意外。

但他与小计相处日久,他觉得,如果真是小计的尸身,他该能够

如今棺就在他面前,里面的人儿看来真是小计,眉眼俱是。

韩锷忽伸手探入他的衣内。乌镇海与赵常量觉得他只怕迷狂了,东宫僚属也人人大气不敢出。韩锷的另一手却一直握着剑。

但韩锷一探之下,面色忽然静了,没有一丁点神色。人人都在盯着他,可他依旧面上没有一点神色。人人都在猜他脑中想的是什么,可没有人想到,他的脑中头一个想到的念头却是漠上玫

是漠上玫

这不是小计,无论她以大荒山秘术把面容身材伪装得多么像,但这不是小计。小计身上最幽秘的特征这个世上该只有他一人知道。他静静吸了口气。赶在他有动作前,杜方柠却一正容“你难道真的要杀了这东宫太子你真的觉得那数万生民流离失所,长安城中沸腾一乱就真的那么有趣好玩我们生在局中,不得不尔,那是命。你却原本身当局外,这个长安,你既无力解局,又何必前来”

韩锷却忽一回眼“这不是小计。”

满场之人一惊,人人都觉得那定是小计,怎么韩锷反说不是

乌镇海与赵常量还以为韩锷迷神了,可一望到他眼,只觉得清清亮亮。韩锷忽猛一起身,望向杜方柠道“过了这七天,我几已可以断定,劫取小计的可能真非是东宫之人了。我只要你一句话,小计是否确实不在东宫人之手”

杜方柠点了点头。韩锷一伸手拂开了太子贽华被封的昏睡穴,在他身上微微揉按了两下,助他恢复精神,口里冷冷道“那好,现在就有劳太子送我出宫吧。”

东宫之人没料到韩锷真的说走就走。他左手仍按在太子肩上,抚着他就向宫门走去,乌镇海与赵常量迷惑地抱棺相随。

杜方柠却没有送,韩锷刚步出暖阁之时,回顾了她一眼,她还从未见过他那么惨淡的神色,心里只觉得什么东西咯嘣一声,已经碎了,且永难恢复。

韩锷胁太子走到了东宫门后,他身侧最近就是卜应与韦铤。宫外,是一个茫茫的夜。

韩锷忽松开太子贽华,纵身前行。商山四皓就要追,他们这些日子可是受了太多闷气,杜香山却挥手拦住,要他们抢先看下韩锷在太子贽华身上有没有下暗手。卜应与韦铤怒目望向韩锷去向,韩锷已走出将近两丈,他的身子忽倒跃而回,商山四皓与杜香山、周槐宾怒叫一声,齐齐护向太子贽华身侧。韩锷的腰下之剑忽已脱鞘而出,这一剑居然击向的是韦铤。只听空中锵然一声,他的剑在回势时与卜应的不测刀交击了一下。他这一下出手太过突兀,在场之人无人料到,却是他最称手的“石火光中寄此身”。只听韩锷激声高叫道“我龙城卫下,无可以轻杀之人”

他这回身一剑,居然已剑落韦铤左臂。

这一击,却是对韦铤当日剑断胆卫胡尧民一臂的报复。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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