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杀尽卑鄙奸宄
陈澌放歌时,其实李小妹也就在不远。不知怎的,她一直放心不下纵骑而去的陈澌,所以悄悄跟了下来。她知道他此去是想阻止四万大军的掩杀而至,但,那真有那么容易吗他不过只有一个人,他真能阻止那大军的开拔而来吗
那歌声沛然而至时,李小妹认出了那浑厚的男性的声音。不知怎的,她在那歌中听到了一种思乡,一种壮烈,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担当与期许。她似第一次理解了陈澌心中的情结与他所谋划的,所念念不忘的,也曾让她数度恼之恨之的大事。
两行泪从李小妹眼中划落。认识这个男人越深,爱也就越深。原来爱,并不都只是甜蜜的,并不都只是如她当初所见的一场瑰丽的期许与梦幻,那中间,还有好多生之苍凉强悍时的骄狂自许,软弱时的低鸣呜咽。那爱,是如此丰富如草海,寥廓如星野。李小妹觉得这场爱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都会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生命层次如此丰厚的男人。
初日照虎帐,霞光卷大旗。三军每日例行的公事中,晨起的升帐是至关重要的,何况现在正在征伐之中,又何况,张大将军的帐中,现在正有两个看客。这两个看客都非同寻常,一个是唐皇特使,别一个是秦王心腹,所以今日的升帐张武威的态度格外威严。
张武威独坐在中间大案后,陈澌与徐绩都各在左右两侧的一张案后相陪。更鼓初定,众将士已在帐中罗列两侧,陈澌与徐绩被张武威肃手让入,待他二人入了座,张武威才在案后坐定。可惜,晨起线报并不让他开心。只听他沉声问道“还没找到李波主力吗”
帐下消息头目于丘礼就垂了头。昨日他发现一小拨人马,以为是李波主力,当作线报呈了上来,左卫路平已带了一千军马追了下去,可最后发现是虚报,今天他可要谨慎又谨慎了。张武威面沉似水,但还克制着没有发怒,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显出没有气度,正在算计着怎么才能督促众将士既感到压力,又不至于让陈徐二人感到自己轻躁易怒,忽有小校如飞般奔到帐门口,口中叫道“报、报、报”
看那小校紧急神色,张武威就知有紧急军报。他开口喝道“报来”
只见那小校嘴唇哆嗦,舌头打转道“报,昨日左卫参将路平追敌,于五尺河右歇马,傍晚时分见到百余敌骑,大为可疑,路将军就率五百轻骑追了下去,至今晨仍无消息回音,恐有异变。”
张武威本够黑的脸不由得又黑了一黑。正待说话,只见又一个小校在帐外飞奔而至,口里叫道“报、报、报”
他神色更是紧急,张武威怒道“报来”
那小校道“五尺河边传来消息,昨日追敌之左卫参将路平因天黑夜暗,误陷埋伏,五百骑兵已尽陷敌手。”
陈澌一愕,李波动手好快张武威更是一惊,他以为李波只不过一介草寇,不足为虑,哪想他先示之以弱,骄己之兵,一旦出手就如此迅捷。但他不肯在陈、徐二人面前失了镇定,吸了一口气,挥手道“知道了。”
那两名小校领令下去。张武威欲待发话,先向陈徐两人道“陈兄、徐兄请看,兄弟早曾向朝廷请令一战,不可对李贼养痈为患,没想朝廷老是拖延不准,二位看今日他张狂如此,兄弟当初所料毫发无差,祸国抗军,果不其然。”
徐绩鼻子里嗯了一声,陈澌也不说话,张武威已冲消息头目于丘礼喝道“还不下去把贼情从速查来。”
于丘礼忙躬身应“是”,退出帐外,才抽空擦了擦额上之汗。张武威已连连传令,命左军参将高平带五千人马向左侧小亭庙一带驻扎,以控敌踪;右军参将吴昌颜带三千人马驰援五尺河边,防敌再袭;后军督都卢玉盘点粮草,接应供给;号令纷繁,果然应变不惊,是个将才。三人个个领令待去。这三人俱是张武威帐下体己虎将,只听帐外步声橐橐,却是那三将已颁下令来,个个准备开拔而去。一干军中细务,林林总总,十分繁杂,张武威也忙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大致处理完。帐下诸将,领令待去的已有大半,张武威才有空向陈澌与徐绩道“叫二兄见笑了。小挫不足道,倒可以叫帐下兄弟们提精神来。二兄请看,兄弟这番处置还算可行吗”
他自觉自己今日表现极佳,要的就是他二人一声赞赏。徐绩还没开口说话,陈澌已先道“各位将军,你们且慢应令。张将军,在下有一句话要待动问。”
张武威一愕。陈澌已从衣襟里一掏,掏出十面铁牌来,他不待人传递,一抖手,十面铁牌已一一掷到张武威案上,陈澌森然道“张将军此次争剿李波,缘由为何”
张武威没想他这时会问出这句话,脸色一沉,低沉道“李波这厮,劫夺军粮,于此甘凉境内,上欺圣上,下侮本将,这还不够吗”
陈澌冷然道“在下奉圣上特旨,就是为了查这批粮草的案子而来。小弟有一事动问,不知小弟一入甘肃,张将军明知在下为皇上特使,却遣出帐下威武十卫,截杀本使,所为何来”
张武威没料到大军已发,皇上之意已明,又已派了徐绩来,那事分明已揭过了,他这时会又把这事翻了出来。那十面铁牌一一就陈列在他案上,他也不好开口否认,反沉声回问道“军机至要,陈兄现在提起这些琐屑小事做什么。大敌当前,小事回头再议。陈兄此言,不怕有扰乱军心之意吗”
只听陈澌冷笑道“扰乱军心倒不知是谁人才真的上欺天子,下误三军。张将军,实说了吧,那头十万担粮草,是你派属下左参将高平率二千心腹心马劫来的。你统领三军,却劫夺朝廷兵粮,这些事,你敢做不敢认了吗”
他一言既出,帐下悄无声响,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张武威行此事前,也知有天大的干系,所以除了心腹将士,谁也不曾知晓。张武威闻言大怒,沉声喝道“那红柳园那十五万担粮草,不是李波劫的倒又是谁劫的,本将军冤枉他了吗”
陈澌嘿声笑道“皇上圣意仁厚,本命小弟前来,就是要全权处理此事。皇上有言,当今天下初定,士厌征伐,以和为贵。小弟三见李波,就是要处理好此事。那李波因塞上雪灾,借去这十五万担粮草,未伤一人,以赈灾民,也算上体圣意,与天下休养生息之机。此举虽违法例,大大不妥,但皇上念天下初创,法网未张,又下体众将士征劳之苦,所以网开一面,令他三年之内以二万匹良马以偿此债。小弟一番晓谕,李波已俯首认罪,自云万死。张将军却只顾一己之私,轻启战端,上欺朝廷,下不恤将士。我倒要问问,你这一战,可知又会屈死几何当真要众家将士的尸骨再堆就成你一代良将的功名吗”
张武威心中大怒,他知这陈澌不好相与,但今日可不比那日,皇上后派来的特使秦王心腹徐绩也在此,何况帐下也有他三军将士无数,他可不怕了陈澌,拍案大怒道“陈兄,你一意替那李波马贼开脱,勾结匪类,乱我军心,误我军机,仗着个特使名头须知事急从权,当我张某人杀不得你吗”
说着,他向四周怒目一扫,魏华龄与高平、吴昌颜已同声喝道“不错,当我们将军杀不得你吗”
陈澌已长身而起,振声而笑“张武威,你视朝廷为儿戏,视黎民为刍狗,视军士为牲畜,轻启战端,祸延天下,当我陈某斩不得你吗”
说着,他一翻长袍,从袍下露出那个金牌与牌上阴文“如天子”三个字。帐内一时紧张万分。陈澌昨晚思前想后,也想过于夜间刺杀这张武威是否可行。但他知,张武威已遇刺一次,夜晚之时,守卫必重,而且杀了之后,这四万大军的控制权怕也难以到手。他知张武威出身行伍,这支军队也是他多年经营,麾下必有死党若干,拼死效力,到时,军中一乱,只怕反而败事。他思谋久久,只有行险一途,明知大帐之上与张武威公然闹翻,只怕凶险难测,但上示天子之威,下伏众将之心,只有堂堂正正斩了这张武威才是唯一的出路。他也知自己此番真是命都要豁出去了,但想通之后,反而心安,大丈夫自当行其所当行,岂可为自保身家而图苟存。所以他昨夜放歌,以陇头曲以动三军思乡之心。他今天赌就赌的是三军厌战之心。他这一赌,可以说把自己的一条性命,李波草上沙的数千部曲,三军中人的未测生死,以及边民十万,朝廷安稳一齐赌了进去。他一言落地,魏华龄已怒道“放肆”同时喝道,“来人,与大将军把这悖逆狂徒拿下”
陈澌已朗声一笑,注目向徐绩道“徐兄怎么说朝廷密旨,要我斩这张武威于大帐之中的命令可以宣了吧”
他这可是矫诏。张武威却对秦王之人一向不太放心,闻言一惊,也怕徐绩果然携有什么密旨。就在他一换心思一转念之间,陈澌已朗声喝道“陈某奉圣上之令,要斩这上欺朝廷,下害军士的张武威以示恩罚,与众将士无关。”说着,他的人就扑了出去。他知今日所争就在此一搏。为这一扑,他已蓄了一整晚之力,他的“千里庭步”疾如转瞬,但张大将军帐下岂都是好欺之人。他发言在先,魏华龄早有准备,他才一扑出,魏华龄已一把抽出腰刀,向他腰间就是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