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然地死去。
不过三十出头,他的身体便急速衰朽,他的生命之火也戛然而止
。
没有仿佛流不完的血,没有好像淌不完的泪,生命自然地走向尽头更令人无助而绝望郑三终于崩溃了。
他平静的姿态被打破,恨不得立刻出海寻仙,跪在仙人面前,求他赐下好友的活命之法。
他沉默的宁静被摧毁,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树,从此跳出诅咒,放过好友也放过郑三自己。
这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为什么他明明如此努力,却还是改写不了好友死在他面前的命运
已成了青年的孟良宵虚弱地冲他笑笑,在郑三眼中,这一刻的他与好友几乎融合在了一起。
“三叔,”这一世的青年这样称呼他,“不必为我难过。”
在弥留之际,他似乎终于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死呆子好大的胆子,你还想做我爹啊”忽而又笑起来,“心事重重的可不像你。”
郑三守在他塌前,平静地望着他。
青年也回望他,无力地拂开郑三仍旧给他徒劳地输送着仙气的手掌,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呆子,你该走了。”
你该走了,而不是我该走了。
郑三忽然很想落泪。
他听懂了好友的话。什么转世,什么重生,一直以来,都只是郑三在自欺欺人罢了。好友虽得神仙造化,有几分神异,能够重活,可重活的这个阿宵,又怎么还会是他的好友呢
转世之后,好友是阿宵,阿宵却不再是好友了。
他看不破,走不出,于是连累阿宵也只好一次一次的重复循环。
他死在少年时期恰如仙人所言,没有与他命数相合的郑三作伴,他死得格外早。
他死在青年时期纵使此生无病无灾,可他是郑三的好友,自然无法跳出好友的命数。
郑三呆呆地站在院子当中,看着头顶一年四季总是苍翠欲滴的树冠。
清风拂过,郑三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发现除了两袖凉风,他竟然什么也抓不住。
郑三想起他们初结识不久时,少年教他习武。
因着自幼吃不饱饭,郑三的身体亏空得厉害,他跟不上少年的教学,很是纳闷,“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将我教成高手我以为功夫只要够用就好。”
少年用那双圆眼睛狠狠翻了个白眼,先是唾弃起他胸无大志,后又自吹自擂了一番有名师在前,他却尚且不知珍惜,真是不知好歹。到最后,少年才叹息一声,对他说“因为你是个庸人,庸人往往活得长久,而我这般人物,势必是要活得轰轰烈烈的。”
郑三十分不解。
少年恨铁不成钢地解释着“你学了我的武功,就得了我的传承。只要我的功夫还在,我这个人就不会死。”
传承,不死。
郑三困在局中,终于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但好在此刻仍不算太晚。
他想,纵使好友身故,他的武功、他的信念、他的精神却仍在。
他不该执着于所谓的“复活”、“转世”,这既是对好友的不尊重,也是对阿宵的不尊重。
他们本该是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个体。
将孟良宵的尸体埋在后山中,立下墓碑,郑三如释重负。
他终于敢承认,他的好友已经死去。
许多年后,他心头仍偶有悔意。若当年将好友埋在树下,他是否还能再见他一面
由郑呆子变为郑三,如今被尊称为郑三太爷的老者时常在院子里静坐。他点化成人的精怪们围在周围,将这处他们一同购置的庄子装点得很是热闹。
庄子的名声大盛。
他有了足够的钱财,能够庇护一方百姓。有了足够高强的武力,至少能在力所能及
的范围内杜绝作奸犯科。
天下大势无人可挡。
郑三也做不到。可他已的的确确做了许多。
这世上之事岂非都是这样大的无法完成,便从小处做起,谁又能说这不是出了一份力,尽了一份心呢
但还是不够。
登基了不过数载,当今皇帝又昏聩起来。
好在郑三太爷也不再是无能为力的郑呆子和郑三。
他要改变这一切。郑三想,若王朝倾覆,百姓蒙难,他便换了这天地,改了这命数。若仙神无能,他便自登神位,封尽天下有识之士成神。
想法滋生,他便真这样去干。
于是他以心头血蕴养宋室气运,将自己二百余载的全部人生尽数赌在这一种可能上。
郑三太爷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为了好友的夙愿,还是他真想这样去做。
可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人岂非总在相处中与对方越来越相似
植物修行困难,他亲手栽种的小树苗却已经化形。
在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午后,最得他衣钵传承的那位名为郑槐的槐树妖忽然奔来。他最是沉稳,此刻却无暇顾及其他,郑三太爷好整以暇地见他喘着粗气,平复呼吸。
随后郑三太爷自己,狠狠地摔下了摇椅。
因为郑槐对他说“太爷,院子里的神树结果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