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十分古怪的感觉萦绕于林滢心头, 故而使得林滢忍不住脱口而出:“苏司主,你也应当,应当保重身体。”
她对苏炼也不能说是全然赞同, 可苏炼在她眼里却如沾雪的琼枝, 好似她并不愿意看到苏炼因而被折断。
苏炼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他缓过劲儿来, 温声说道:“我知道了。”
他一双眸子很有神, 很深远, 仿佛也不能用亮如星辰来形容,而是显得更妖异一些。
就好似,好似有两团妖火在窜动。
苏炼每次想要大开杀戒时,大约就会是这种眼神。
这么一双眼妖火窜动,那么接下来就是大开杀戒, 血流成河。而这样的眼神就好似深色的漩涡, 仿佛就能将人吸纳并入, 不能解脱。
林滢心里蓦然悸了悸, 不觉别过了面孔。
她忍不住撩开了车窗帘子看风景,此时此刻,梧州的典狱司正在骚动。他们开始悄无声息的, 小股小股的融入梧州城。然后到了时间, 就齐齐发动, 令人措手不及。
不单单是典狱司, 联同梧州备营军官, 包括宣抚使麾下的夷兵, 都是会齐齐发难。
那残血似的夕阳已经开始消融,天边好似喷了一团墨汁,使得大地之间渐渐染上了一层水墨色。
这样的光辉之中, 马车亦已经驶入了苏炼在梧州的居所。
梧州的留园平日里也不过是个寻常安静园林,可若苏炼来时,这里就是属于梧州典狱司运转的中心枢纽。这一应决断,皆出自此地。
林滢这一次来,自然没有鄞州叩门时候那般狼狈。
苏炼将她全须全尾送到此地,然后领着她去了自己书房。
林滢琢磨着此地应当算是个要紧场所,自己来此也不知晓要紧还是不要紧。但既然苏炼都没有说什么,她也不太好提。
她忍不住打量苏炼的书房。
苏炼也是有所好的人,譬如他爱好美玉,可这些喜好却在苏炼的书房里反映不出来。
这儿十分清素,桌上摆的是卷宗,几上堆着的也是一卷卷卷宗。
典狱司的消息归纳做得不错,那些卷宗皆有编号,十分好查阅。
房间里除开几上一只香炉,一枚铃铛,竟再无别的摆件,清爽得宛如雪洞一般。
林滢:十分适合一个人专心工作。
苏炼轻轻敲击桌几,对她说道:“这几年典狱司收罗的交南奸细资料皆在此处,你如此查阅一番,说不定还能寻出什么线索。然后,你若有事,或者说有什么想要询问,便可去寻灵姬,她知晓事情不少。”
然后苏炼示意怎么找灵姬。
他拿起了铃铛,轻轻摇晃两声,就有一道婀娜的身影探头探脑。
林滢一瞧,还有几分眼熟。记得之前在鄞州,自己易容逃走,就是这个丫头刻意将自己拉到苏炼跟前。
那个女孩子果然是苏炼的得意下属。
灵姬瞧着林滢,却也是禁不住对着林滢笑了笑,夹杂一点小小抱歉。
林滢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故而也不将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
苏炼今日有事,也未曾在书房多逗留。他轻轻的嘱咐了几句,就从书房离开。
灵姬是个十分喜欢躲在暗处观察别人的女孩子,她古灵精怪,灵巧活泼。
此刻她的目光就在林滢面上逡巡,并且若有所思。
她似对林滢十分好奇。
其实典狱司收集这些资料也有好几年,眼前这位林姑娘就算是天赋异禀,多看一个晚上大约也不能看出什么端倪。
所以灵姬觉得司主特意这么安帕,只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此刻司主的居所之中,是最为安全之地。
林姑娘是顾公弟子,而且又在赵府揭破了那位交南奸细,说不定就已经引人注意,乃至于会让人刻意针对。
司主说是让林姑娘做事,如今看来,却是将林姑娘就这样保护起来罢了。
司主嘴上不说,却待林姑娘极尽小心温柔。
也不知林姑娘瞧没瞧出来呢?别人都说这位林姑娘十分聪明,观察入微,想来不会不明白吧?
可那也未必。
司主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方才谈的也是工作,离别之际也硬邦邦的并无半点暧昧。
灵姬躲在暗处,此刻清清脆脆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林姑娘,熏香里香料是司主常年用惯了的。不知你可喜欢?你若想点别的,我替你换一柱就是。”
林滢也不想麻烦别人,只说道:“不必了,这个味道就很好。”
灵姬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躲在了暗处噗嗤一笑,不由得说道:“林姑娘,你真好相处。”
林滢不觉笑了笑,她虽然看不见灵姬的脸蛋,却也能感觉得到她是个十分活泼的女孩子。
接着林滢就坐下来,抽出了一本记录,准备开始翻阅。
她忽而想到,这个位置从前是苏炼坐着的,右手边还有一方镇纸,想来是苏炼取用之物,林滢内心莫名有些尴尬。
然后林滢慢慢压下了这种微微古怪的情绪,接着就继续翻阅卷宗。
又过了阵,灵姬又对林滢说道:“司主要离开了呢。”
她像只灵猫,来去无踪,却是消息灵通。林滢不知道她有没有离开房间,也不知晓她怎么知晓的这些消息。
这时候苏炼已经换好衣衫,他一身大红官服,十分正式,亦十分耀眼。
天色已经黑,夜凉如水,本来应该平静的梧州此刻却将要被闹得不得安宁。
苏炼胸口一阵子烦热躁动,似隐隐想要咯血。
不过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苏炼也并不愿意做出什么怯弱之态。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药盒,内里有四颗晶莹药丸,散发出缕缕异香。苏炼本来只取了三颗,最后还是将四颗药丹尽数取出,然而喂入了自己的唇中。
一抹血红浮起在苏炼面颊之上,却是一闪而没。
然后苏炼便跨身上马,稳稳当当的骑在了马上。
林滢赶来时候,苏炼已经是策马出院,暗夜里不知多少下属,也就这么匆匆跟上。
林滢也只看到了苏炼背影。
那道背影孤傲挺直,带着一缕说不尽的锋锐。
纵然是夜色沉沉,这道背影居然仍然是如此的扎眼。
林滢这样瞧着,心底更不由得浮起了一缕异样。
其实她来瞧瞧苏炼,大约也没什么意义,可不知怎的,林滢还是过来瞧一瞧。
伴随的的马蹄声,苏炼的身影渐行渐远。
夜凉如水,林滢内心古怪之意更浓。
不过既然苏炼已离去,林滢亦是重新的回到书房。
她已经沉下心来,开始翻阅这些卷宗。
这四五年间,这些交南探子在梧州境内做事,也与梧州境内一些月夷族勾勾搭搭,似有一些来往。
当年赵愈向朝廷投诚,到后来连前族长满门都屠尽了,当时确实压下了月夷族的一些反对声音。
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几年间,月夷族当中,却又有一些叛乱分子活跃起来,闹腾不休。
这几年间,典狱司也不是白吃干饭的,自然也是抓了一些交南奸细和月夷叛匪,于是也得到了一些消息。那就是如今带领月夷族叛匪的,居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身姿窈窕,却似故作神秘,并不肯露出真容。她一张面纱遮挡住面孔,从头挡到了脚,旁人别说窥见她容貌,就连她的身材怕也是瞧得并不明白。别人只知晓她中等身材,确实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