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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 画七 37974 字 2023-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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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大凶”二字出口后, 楚明姣短暂怔了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她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拨弄着灵戒, 有条不紊地从里面取出可能用得到上的东西。

大多都是防护灵器。

她那灵戒里似乎汇聚了天底下所有珍稀宝贝, 从陆地到海洋, 从高空到平原, 无不囊括。这些天走下来一群人已经完全麻木了,除了极偶尔大手笔的时候清风还是会克制不住流露出见鬼的诧异神情,其他时候,大家都表现得见怪不怪。

将东西最后递给凌苏后, 楚明姣把清风这段时间整理出来的几个药瓶子拿出来,率先抛了一个给苏韫玉:“这里面有六种市面流通较广的丹药, 你们应当都认识,具体功效也知道,我就不多介绍了。”

“除了这六颗外, 剩下一颗红的,是加了仓参和夜兰的速效进阶药。待会若是谁落单了, 或是遇到了攸关生死的险境,自行酌情服用。”

她话音才落,凌苏就听错了一样地揉揉耳朵,打了个“停”的手势,语气疑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速效进阶药的药效本来就强劲,稍不注意就会落下各种后遗症,这么多年, 因为服用这种东西精神失常的不止一个两个。仓参和夜兰确实能短时间突破人体极限,但也会过度损耗潜力, 甚至修为。进阶药配仓参夜兰,哪位不世之才想出来的?”

他看向队伍中唯一一个药师。

清风被看得脸都红了,眼睛一个劲往楚明姣那边梭,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楚明姣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我想的。”

“将就着用用吧凌世子,现在这样,就别挑三拣四的了,地煞能让姜家落魄到现在这种模样,绝对不是善茬,你那大凶之兆若是真的,今夜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保命还是保天赋,你自己选。”

凌苏捏着药瓶子直瞪眼。

这些人中,唯独柏舟得到了楚明姣的特殊照顾。在发完药瓶之后,她转身嘱咐他:“帝师,在捉到地煞之前,不论发生怎样的战斗情况,你都不要插手,紧跟着我就好。”

她仔细盘算过了。

这一群人里,苏韫玉虽然进了宋谓的身体,修为比从前下降了不少,神通绝学也都没了,可毕竟这么多年的苦修,悟性与基础还在,而且苏家的那些好东西,也都在他自己手中捏着,并未被瓜分。

不论如何,即便如今碾落尘埃,不比往昔,只要他还是苏韫玉,不提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自保必然没问题。

汀白和春分是在她身边长期培养的,平时没主见,什么都听她的,但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实力全方面爆发,不再隐藏,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护住一个清风不是难事。

至于凌苏,别的地方没用归没用,卦术还算出色,而且怕死,不会鲁莽行事。

她只要保护柏舟。

即便不能动用本命剑,她身上有圣蝶,还有诸多防护圣器,是最不容易出事的那个。

说完这些,她转而凝望火堆,猖狂的火炎倒映在点漆瞳仁中,里面看似水润一片,实则如灌注了某种特殊生命力一样,越跳越高。

“二十三天了。”深夜的林中开始传出野兽的低嚎,像一种跃跃欲试的进攻号角,楚明姣习以为常地抬眼,将睫毛上凝成水珠的雾气眨掉,语气说不上凝重紧张,甚至带着点满腹心事得以被戳破的放松:“它也该有所行动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耐心很足的人,没有静等大鱼上钩的气定神闲。

“希望今晚能有所突破。”末了,她觉得不对似的,又捏着裙摆补充了句:“当然,能解决掉地煞就最好了。”

身边几人都没听她自顾自的嘀咕,他们忙着清点灵戒里的东西,清风有点紧张,几次三番走神发呆,汀白就将人揽过来临时打气,再三打包票。另一边,苏韫玉和凌苏凑到一起说起了话。

火堆旁,柏舟手指微动,替她将要被火舌燎到的裙边拂到一侧。

听着这话,觉得有些雄赳赳的孩子气,侧首去看她侧脸。

寥寥一两眼,他眼线拉直,禁不住露出个温煦含笑的形态。

===

山海界,神主宫。

与凡界不同,此时正值清晨,夜色被风吹散,云与雾取而代之,厚厚铺了一层,在天幕上流动,像一幅巨大的变幻图像。潮澜河范围内要比其他地方冷上不少,基本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很少能看到太阳,再过月余的样子,将会全部被厚重雪色覆盖住。

清清冷冷,自成肃穆庄严,不怒而威的氛围。

大祭司踏出神主宫大殿的门槛,身边的二祭司迈步刻意缩小,配合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同往前走,身边作陪的是一位中年神使,衣袖上绣着三只飞燕,栩栩如生,这是神使中的一位领头人,官职很是不低,此刻正盯着地面,凛声回禀:“……殿下吩咐,深潭异样的事,末将们不敢往外宣扬,只是世家那边,瞒不住了。直至今日,五大家都得到了消息。”

“瞒不住是正常的。”

大祭司拄着包金龙头拐,长得和蔼可亲,语气说不上轻或重,只是调子现出一种年老后力不从心的拖沓,光这么一看,任谁都觉得这老头慈眉善目,因此生不出敬畏之心。可二祭司和这位神使显然知道这是一头野兽,虽然年迈,但依旧危险。

“五大家根基深厚,那天深潭异常的动静闹得不小,他们若是全不知情,才叫奇怪。”大祭司眯着眼,越发慈祥,眼底的褶皱松松密密地挤在一起,像叠起来的纸片花:“说一说,他们都是什么反应呐?”

闻言,那神使思忖半晌,像在斟酌字句,怎么才能既保证精准表达了五世家的意思,又说得叫眼前两位祭司不生气。

“低头看什么呢。”二祭司是刀修,性格粗犷,没什么耐心,见他磨蹭,不由皱眉提高音量:“叫你说你就如实说,这里还有人会吃了你不成?”

神使不再犹豫,立即道:“他们——怒气不少,怨气也不少。”

“接着说。”大祭司早料到了一样,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接着朝前走,声音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更显得虚实不定:“将你知道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说出来。怒气与怨气都具体表现在什么话语,什么行为上。”

“回大祭司,五大家有三家开了长老会,分别是宋,苏,云三家。长老们争执不休,在此事上意见分歧极大,难以统一,但原先就隐隐有反对深潭之势的长老借着这个由头,言辞愈加激烈,说若是长此以往,深潭必将成为山海界难以忽视的隐患,也已经成为了山海界与外界连通的最大阻碍。而原先更多的守旧求稳派也有一些出现了倒戈,态度摇摆不定。”神使停了停,飞快接了句:“这从一到十的跨度,确实太大。”

这不是路边十颗没人要的烂白菜,要多少有多少,说句毫不夸张的,深潭选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山海界珍贵的苗子,若是他们能顺利成长起来,必将撑起一方天地。

不管是已经活祭深潭的楚南浔还是苏韫玉,这样的损失,对他们的家族来说,无异于生剜其肉。

牺牲一次两次,一个两个也就算了。

可这死了人,不仅没保得千年安稳,反而让深潭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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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厉,狮子大开口地提出十个,个个都还是声名鹊起,意气风发的天骄少年,这怎么让人接受?

距离苏韫玉下深潭,才隔了多久?

这十个投下去,谁知道是不是隔个两三个月,深潭又提出要求,需要成百上千个呢?

把山海界当什么了?

“先不提长老们的想法。”二祭司远瞰前方山景,衣袖一挥,打断神使屏息要说的话:“这三家的家主呢?都表态了?”

神使摇头:“没有。三家的家主在这件事上均保持沉默,只是看着长老们高谈阔论,慷慨陈词,听完了全程,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二祭司伸手捋了捋胡须,看向身侧的大祭司。他是武将,于细小处粗心惯了,做不到事无巨细的盘问,有些事也想不明白,这些年,也是太过依赖大祭司,这位老者实在太叫人信服,此时不假思索地开口问:“一言不发,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身居高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涵养。”大祭司摇了下头,声音苍老:“能坐上这个位置,这几位都是千年狐狸修成了精,如今不过不表态罢了。再说,即便他们真表态了,你能全信?”

二祭司皱眉沉思。

“楚家呢?”大祭司思忖半晌,终于还是出声问了这么一句,语气中不难听出忧心忡忡的意味:“他们那边——有什么消息?”说起这家,连他都微微顿了下。

“他们没开长老会,但上至族中族老,太上长老,下至教习先生们,都一片哗然,据末将得到的消息,反对的声音比别家大很多。”

“大很多啊。”大祭司低喃地重复一遍,皱眉,复又问:“楚滕荣呢。他也没出声?”

“没。”神使恪尽职守地回:“深潭消息散布进楚家后,家主夫人那里听说哭得不行,晕了好几回,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命人告知楚滕荣,但他自那之后,就没踏进过正院的门。”

很明显的避而不见。

大祭司停下脚步:“那得知消息后,他可有做什么?”

“没有。”神使回答得干脆:“一切照旧。”

“大祭司在担心什么?”二祭司回过味来,问。

“作为一个即将失去两个孩子的父亲,即便他身为家主,这样的反应,也未免太冷静冷淡。”大祭司摇摇头,干枯得起了层层褶皱,宛若竹节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神使,嘱咐道:“多注意几位家主的动向,尤其是楚家,有什么新消息,及时禀报我。”

神使恭恭敬敬地应下,朝两位拱了下手,退下了。

二祭司怔了下,这次脑子里倒是有一星半点的东西可说了:“我倒是觉得楚滕荣这反应,在情理之中。”

大祭司稍显诧异,浑浊的眼珠瞥过来,显得尤为柔和:“哦?那你说说看。”

“楚明姣叛出山海界的消息被死死压下,别家无从得知,可作为父亲,楚滕荣不可能毫无察觉。楚南浔已然赴死,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他若是因为楚听晚而与神主殿大闹,就相当于火上浇油,置楚明姣的安危于不顾。虽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一个只是楚家的少主,一个却是三界的神后,孰轻孰重,如何取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教他。”

二祭司这一番分析其实不是没有道理。

在家族掌权者眼中,亲情固然重要,可抵不过家族利益,当初楚滕荣咬牙,连最优秀的嫡长子都能舍得下,才搏来一个为民无私的名声,如今为楚听晚破例,岂不是功亏一篑。

更别说中间还夹杂着个楚明姣。

同样是女儿,可论天赋,论实力,论地位,这位次女不如楚明姣。

这是既定的事实。

扪心自问,如今的情势,换做是二祭司本人,他也会如此选择。

听完这番言论,大祭司神情没有变化,他站直身体,拍了拍二祭司的肩,话语似是欣慰,又似告诫:“说得不错。老二,你也是时候该动动脑子了,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你看,别人能想到的,你也能想到,怎么就是不听劝,非得与楚明姣这一小辈死磕到底?”

“说到底,山海界的未来啊,不还是他们的?”

二祭司一愣,听到“楚明姣”这三个字,脸立马不受控制一样拉得很长。

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抬眼一看,却见四下空荡荡一片,清晨带着凉意的风中,方才那道老态龙钟的身影早不见了影子。

大祭司回了祭司殿。

祭司殿与神主殿遥遥对立,只是位置上退了半步,若有人在高处看,就像两座巨殿呈主辅的姿态,无声拱卫着神灵禁区。

大祭司拄着拐杖慢吞吞进了一座宫殿。

这是他的私人底盘,说是宫殿,其实布置得更像一座六进的宅院。殿内极为宽敞,如同每个闲散下来的老者一般,大祭司也无法免俗,只见这一方庭院里种了许多花草,看得出得到了主人家的精心侍弄,这样的天气里,也仍有几丛绿叶中冒出了零星的花苞,含羞待放。

另一边的巨石内部被整个掏空,形成了天然的鱼缸,十几尾品种不一的幼鱼怡然自得地游曵,长长的尾巴艳丽得宛若灵鸟的尾羽,绚烂夺目。

心腹侍从赶忙上前,先解下大祭司肩上绣着的裘氅,进屋挂好,又接过他手中那重达数十斤的龙头拐杖,见他没有进屋的意思,于是站在一边贴身伺候。

“没事。”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大祭司像是褪下了一层面具,越发像个慈祥和蔼的小老头,笑起来眼睛都不见了,只剩下半条若隐若现的缝。他随手阻止了侍从的行为,乐呵呵地捧着一把鱼食,踱步到鱼缸前,随口问:“今日花插了没啊?”

“放心吧大人,屋里的女娥一早就出门捡了几枝最新鲜的玉渡花回来插好了,就摆在您的案台上呢。”

“是吗?”大祭司将手中鱼食撒下去,抬头看了眼天色:“又到冬天了啊,玉渡花都开了——看来流息日的影响已经过去了。”

“是啊。”侍从早早就跟在大祭司身边伺候,到如今也有数十年了,主仆间关系很是亲近,答话不显得拘束:“等再过段时日,潮澜河就该下雪了,到时候,雪灵花盛放,女娥们采了制成香包,挂在房里,大人的失眠之症也能得到缓解。”

“都是小事。”大祭司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将手里的鱼食撒完,想到什么一样,问:“仙盟会的筹备事宜,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一切都按照旧例来,没出什么岔子。”侍从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倒是今日,天极门一位长老来求见大人,被属下借口推脱了。”

“什么事啊?”

“五年前,姜家祖脉,前任帝师的卦象,应上了。”

第32章

大祭司动作一顿, 老态毕显的手掌平直张开,手指缝隙中的残余鱼食三三两两掉下去。

这么多年,他为祭司殿付出太多, 也操劳太多, 几乎将所有精力与生命力耗尽了, 平时蓄着威严端着姿态时不觉得什么, 这会松懈下去,才发现他老得只剩一副骨架,外加一张松垮的人、皮撑着。

慈和仍旧慈和,细看却觉出一种惊魂动魄的骇人之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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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清楚了没?”大祭司收了笑, 眼尾的皱纹一根根拉直,声音低, 咬字却重:“凡界现在是什么形势,你细细说。”

“是。”那侍从跟在大祭司身边许多年,风风雨雨见过不少, 再紧迫的情况都不会表现得惊慌,当即整理语序, 低声道:“来的是天极门的太上长老,借口商议仙盟会的事进来的。他也知道如今这个时间段,您该避嫌不见他们,但这事事关凡界,他们思来想去,心有余悸,怕将来酿成大错,还是决定来向您禀明。”

“那长老说, 五年前帝师与宫里钦天监联合算的那一副卦,从进祖脉的势力, 到人数,乃至地煞如今的状态,一一对应。”

说罢,侍从忍不住去看大祭司的脸色,问得谨慎又忐忑:“大人,这件事,我们还要再插手吗?”

这话话音甫落,以大祭司这样的心性,眼皮都不由得连着跳了几下。

他的思绪,似乎被这寥寥两三语,一跃带回了五年前。

那时潮澜河正是盛夏,一个万里无云,辽远晴朗的好天气,天极门与绝情宗宗门的弟子不知怎么,在一个小得几乎无人问津的秘境外与神主殿的神使起了冲突。少年人血气方刚,心比天高,到最后,双方居然还动了手。

当时,江承函正在闭关,身为神后的楚明姣又回了楚家,一年都难得见次人影。

于是这两仙门中的长老来赔罪时,顺理成章地踏进了祭司殿。

那会,大长老心中就有了种蓦然不详的预感。

什么争执动手,都不必深想,他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神主殿的神使在三界中有很大的权利,别说四十八仙门,就算是山海界五世家,对他们的态度都一向慎重。如果没人故意授意,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纵使再没分寸,也不可能闹出这戏剧性的一幕。

那么,绕这么多弯子找到他面前,必定是出了什么让凡界难以解决的事。

什么事,能让四十八仙门齐齐束手无策?

是个人用手指掰一掰都能算清楚。

除了深潭,不作他想。

果不其然,那两位长老说是带人请罪,可人才一坐下,便是一副坐立难安,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祭司挥退左右,单独接见了他们。

“神主殿下神念遍布整个潮澜河,他如今在闭关,才让我有可操纵的余地,可我的灵力也支撑不住太久,你们若是有话,就快些说。”他摩挲着白釉茶盏的杯壁,声音不高不低,给人种深重的威严之意。

“果然瞒不过大祭司。”那两位长老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略局促地搓了搓手,不敢耽搁太长时间,率先开口道:“大祭司恕罪,潮澜河的规矩我等都知道,如果不是真遇到了棘手的情况,我们不敢来叨扰您。”

大祭司伸手点了点他,语调平淡:“虚话免了。说事吧。”

说话的那个咽了咽唾沫,开口时胡须一翘一翘,颇为滑稽:“是这样的,十年前,凡界姜家出了件怪事,他们家年轻一辈无端夭折,像是被什么东西以各种缘由夺取了生气,且还都是天赋不凡的优秀苗子。”

“这件事他们起先还瞒着,如今瞒不住了,就抖了出来。起先,我们想,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各家有各家的神妙,他们可能是哪里没做妥善,惹得先祖怪罪了……直到月前,他们请了帝师去看。”

那长老也知道时间紧迫,不敢故弄玄虚,一口气和盘托出:“我们本以为姜家之事是意外,或许他们触怒了先祖也说不准,可帝师去看过之后,当晚起卦,第二日,四十八仙门中的前五门就都收到了帝师的飞信请柬。”

从古至今,帝师一脉在外人眼中,特别是在修仙人眼中,说得好听点叫低调,说得难听点,那就叫孤僻。不管在任帝师年岁几何,哪怕处于最为闹腾的少年阶段,也都是一心只扫自家雪,不管人间七八事的状态。

有时候想想,他们甚至想腆着脸去请教请教这其中的管教约束之法,好让自家逐天逐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们安分点。

至于帝师府的请柬,那是从来就没收到过。

事出反常,他们不敢怠慢。

几位宗门中都派了能做主的去,大多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坐在厅里时还互相颔首,彼此问礼,显得颇为淡然平静。片刻后,帝师到了,还没等他们这群老家伙开口问,他就敛着眼,丢出了一颗“深水炸弹”。

时至今日,那长老仍然记得当时的每一帧情形。

帝师年龄不大,因为常读诗书,显得很有读书人的雅致之兴,在一群老家伙中间,也并不悻场。他环视四周,连开场的自我介绍都省去,直接绷着声线说:“深潭动摇,里面的东西自山海界逃出一缕,渗透到凡界来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什么意思?谁说的?”绝情剑宗的长老霎时没了笑,紧皱眉头问:“深潭被镇压在潮澜河,神主殿下终年守着,怎么会?退一步说,它若是真渗透到了凡界,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全无感应。”

“对。”很快有别的长老附和:“山海界那边也没传来消息。”

帝师深深吐出一口气,堪称平静地吐字:“深潭里的东西,本就来源于三界,只是一直镇压在深潭下,被山海界当成责任揽在肩上,从古至今,多少年了?”

算都算不清了。

“深潭能压住固然千好万好,可要是压不住了呢?诸位可有想过,那个时候,是怎样的局面?”

那些长老互相对视,眼中波澜涟漪迭起。

他们没细想过这种可能性,或许很偶尔,有模糊想过这个事,但因为太遥远,和自己关系不大,更不会刨根问底地深究。

因为谁都知道。

三界浩如烟海,山海界虽然也算幅员辽阔,可和更为广袤的四十八仙门与凡界相比,还是显得渺小。即便有一天,深潭碎了,彻底压不住了,里面的东西也跑不出来——山海界会成为一个更大的牢笼,将它们再次封死。

以少数换多数,这是既定的事。

百年前,察觉到些微异样,祭司殿当机立断封锁了山海界往外的通道。宁愿里面的人再不出来,也要杜绝深潭波及凡界的可能,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么多年下来,无数鲜血滋养,或许深潭已经诞生出了一缕神智。既然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潮澜河的禁锢,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将目光转向凡界。”

他一字一句说着最惊悚的话语,叫人毛骨悚然:“我们毫无心理准备,且凡人众多,毫无抵抗之力。”

说实话,长老们都历经风雨,绝不是那种一惊一乍,随意被言语动摇的人,即使知道站在眼前的是帝师,在不能拿出真正使人信服的证据之前,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危言耸听。

直到帝师拿出七张符纸。

他用手指抵着那叠符纸,摁在就近一张桌面上,那桌坐着的长老盯着符纸上血色的纹理,半佝偻的腰不自觉挺直,瞳仁收缩,而后,禁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喉咙。

帝师一脉,神秘无比,知道得多,臭规矩也多,这不能说,那不能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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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时候,只能当个众人皆醉我独醒,闭口不言淡看人间事的哑巴。

也不是没有破例的时候。

只是他们破例需要付出代价,听闻每任帝师手中都握有七张符纸,破一次例,就燃一张符纸。七张燃尽,必遭天谴。

帝师会说谎,但符纸一定不会。

而也就是在这一天,他们见证了帝师一脉七张符纸同时燃烧的情形。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随着符纸上蹿出火舌,血色咒文恍若活过来,围绕在他身侧,那上面光芒越来越亮,而帝师的头发肉眼可见转为苍白之色,脸颊下垂,皱纹一根根生出来。

就像无形中有一双手,挥动着将几十年的光阴强加在了他的头上。

到最后,帝师喘息着大口咳血,将耗尽自己生命的一卦铺在众人眼前。

——姜家祖脉,深潭遗支,凡界将遭灭顶之灾。

看完这行字,以绝情剑宗和天极门为首的长老霍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应最快的那个当即冲到帝师身边,强行用灵浪压下周围的声音,全神贯注捕捉帝师气若游丝的鼻音。

“怎么解决?”甚至顾不上关心问候,他凑到帝师唇边,高声逼问:“说啊,转机在哪?”

“五年后。”帝师又重重喘了一口气,眼瞳里迸发出血迹,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说话时神情是一种充满挣扎的为难,最后归于平寂,似乎下定了决心,“引少年进祖脉,封……”

不知道是走到生命尽头的过程太痛苦,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帝师咬字很不清楚,像刻意模糊,又像违背本心做了很让自己不齿的事,居然在这时候发怔。惹得几位长老跳脚,一再催促,他才闭着眼,将话说完整了:“将那缕渗透进凡界的秽气封了,丢回山海界去。”

说完,他从袖口中拿出另一对卜骨,放在地面上。

这微小的动作终于耗尽了他的生命,最后一个字才吐出半截,他就一头倒靠在殿中的横梁上,气息归于虚无,

这他妈的。

长老们你看看你,我看看我,齐齐傻眼。

秽气是什么东西,深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虽然只有一缕,但也是需要神主亲自镇压的东西。他们这几个行木将就的老头,拿一把骨头去填都不够看的。

少年,为什么要少年,要多少?哪家的?进去后会有什么后果。

再说了,怎么封,封了又怎么丢回山海界。

这么两句话,跟无字天书似的。

经历过这事之后,四十八仙门为首的十家不敢再轻视,宗主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一波波往姜家祖脉里跑,身后随行的长老更不必说,浩浩荡荡一群,苦大仇深地绷着脸来回巡视。

几圈下来,还真让他们摸到了一点门道。

越来越多的姜家少年死亡,这个死亡顺序很有意思,前头有优秀的在,死的就绝不会是后面略逊一筹的。那片祖脉,像蚕食血肉的怪物,那种挑剔的劲,和深潭如出一辙。

人世间许多东西总是这样,往往只要有了个突破口,出现了一点苗头,剩下的就很容易被联想。

四十八仙门中知道这件事的人日夜难安,每天都活在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里,但深潭太棘手了,这不是他们能解决的问题,想了又想,只能铤而走险向外求助。

求助的不是神主江承函。

而是大祭司。

说完这其中弯曲离奇的情况,那位绝情剑宗的长老禁不住抹了抹脸,从袖口中将那两块卜骨掏出来,递到大祭司眼前,提着胸腔里的一股气开口:“这是帝师留下来的卦象,四十八仙门所有精通卦术的能者都仔细看过,说算的是五年后的局面——届时姜家的状况,若是引祖脉进山,会去的少年有多少。卦象极为详尽,连哪个宗门会去几人,领头者是谁都包含在内。”

大祭司接过两块卜骨,他自己就是这方面的宗师,孰真孰假,一眼扫过去就知道。

“卦倒是真的。”

祭司盯着看了很久,才缓缓出声,眼皮上的褶皱在这一刻显得尤其深,沟壑丛生,“看这意思,你们来找我,是有所决定了?”

“想将秽气封印,凭我们的力量做不到,而且没有神主殿的印章,动静稍大,免不得会被殿下察觉。”话说到这种份上,那位长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希望大祭司能帮一帮我们,帮一帮凡界。”

“暂且不论这些。”大祭司牢牢盯向两位长老,这位年迈的老人终于朝外展露出点久违的锋芒之气:“我想问问你们,知道这一举动对山海界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话音甫落,天极门的那位像被人戳破了气的皮球,颇感心虚地垂下了头。

这么大的人,在他面前,仍旧跟被受到训斥的孩子一样。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陷入静止。

过了好半晌。

“知道。”咬咬牙,绝情剑宗的长老才回答:“瞒着神主私自行动,将秽气封印后丢回山海界,将打破深潭与潮澜河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可能也会让本就不容乐观的山海界情况雪上加霜,可大祭司,您说摊上这种事,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什么才算两全其美呢?”

“我们何尝不知道,这根本不是我们该私自解决的事,但今日说句犯上忤逆的话,神主若是知道这件事,他会向着凡界吗?”

下定决心说这些话时,长老心里惴惴难安,好似天穹上有一双冷淡的眼瞳在高处遥遥俯望下来,这让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神主公正无私,可这事不公正。在他眼中,山海界生灵与凡界同等,他不可能因为一缕秽气,就让山海界承担如此之大的风险吧?事情发展到最后,也只可能是秽气被封印,就此深埋在姜家祖脉中。”

“秽气若是渗透在我们绝情剑宗,或是天极门这种自成一派,与世隔绝的地段,我们不是不能承受,可特殊就特殊在姜家祖脉,它离京都太近了,它就在京郊啊!”

“总不能将这事广而告之,引起臣民恐慌,最后迁都吧?”

“就算是真迁都——大祭司您与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凡界和山海界不同,两者之间没有界壁这道天然屏障,没有神主殿下亲自坐镇守护,光凭一道封印,无异于在地底深埋了颗炸弹。不知道哪一天,这东西壮大了,开始祸乱人间了,那就为时晚矣了。”

“于私了说。”绝情剑宗向来如剑般锐利耿直,不擅长拐弯抹角,这次来虽是有求于人,但也是为了解决问题,当即吐出一口气,接着道:“神主殿下声名传四海,到底年岁不大,他在山海界长大,对山海界自然有不一般的感情。”

“神灵没有情感。”大祭司掀起眼皮,警告地睇向他。

“可殿下有道侣。”

“昔日,殿下待神后何等珍之重之,我们都有目共睹。”

像听到什么刺耳的字眼,大祭司放下手里握着的卜骨,微凝着声提醒,声音苍老:“再如何珍之重之,八年前,他也为了凡界千万生灵,默许楚南浔坠下了深潭。”

彼时,这位年岁不大,正沉浸于感情蜜罐中,懵懂生涩的神灵,亲手斩断自身唯一期许,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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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

自那之后,潮澜河深处的那片地域,于他而言,才成了真正的神灵禁区,亘古囚笼。

绝情剑宗的长老不敢和大祭司硬碰硬,该说的话他都说完了,帝师的卦象也拿出来给他看了,接下来这尤为关键的一环,就不归他管了。

他朝同道而来,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天极门长老连着使了三次眼神。

“大祭司息怒,我等万不敢有对神主不敬的意思。”

被使眼色的那位理理衣袖,硬着头皮站出来,站得笔直,看着再老实不过,“四十八仙门相信神主殿和祭司殿的决策,但那么多的凡界生灵赌不起啊。”

见大祭司神色仍无明显波动,这长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步上阶梯,直到大祭司跟前,他才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前些年,小渔村的张显逝去了,天极门给他发了许多丹药,但毕竟是凡人之躯,寿数已经走到了头。好在阖眼之前,他等到了家里的重孙,是个小女娃,长得水灵可爱。”

“他拉着我说了许多话。说小时候,只有您不摆大人的架子,愿意听他说许多不着调的胡话,他还问我,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您过得还好不好,受的伤可有痊愈了,山海界能人辈出,您有没有受欺负,自己的抱负可实现了没有。”

“我一一回答了,他才安心闭眼。死后,我给他立了坟,就在村前头。”

“这么多年,您高居祭司殿,我们不敢来打扰,可我依旧记得,保卫凡界,庇护世间生灵,是您毕生抱负。”他挤出一丝苦笑,祭出杀手锏,对大祭司道:“凡界生灵几何,山海界生灵几何,这之间的差距何止千百倍。”

“张显,他的孙女,还有您昔日那些学生,他们都是凡人。”

说到最后,他换了称呼,一字一顿道:“求您帮我们。师叔。”

神灵到底有没有感情,会不会动情他无从深究,可他清楚的知道,至少眼前这个人,这个昔日的天极门小师叔,对凡界有着纯质而柔软的情愫。

人与神不同,人有七情六欲,他们做不到绝对公正,他们注定会有所偏颇。

良久。

大祭司站起身,脊背比先前更弯一些,他目眺远方,道:“五年后,这卜骨上所述内容与实际情况一字不差吻合时,再来找我。”

“此事唯有一次。”

“绝无下例。”

第33章

姜家祖脉今夜没有起雾, 篝火冉冉,月色洒落清辉,照得周遭树影与藤蔓绰绰,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虫喃鸟鸣, 有翅翼掠过枝头抖动带来的簌簌声, 这些寻常柔和的动静却没能让篝火边的一群人放松警惕。

“来之前, 我翻阅过上任帝师留下的笔记。”柏舟看向楚明姣,说:“他给人的感觉,有些矛盾。”

“矛盾?”捕捉到这两个字眼,弯着小腿坐在头顶树冠上, 轻盈如雨燕的女子回眸,带着些许困惑:“他与姜家家主的妹妹不是有着过命交情吗?既然是生死好友, 他本身又是帝师,承担着为民除害的责任,有什么好矛盾的?”

难不成还能对地煞这种东西产生同情之心?

转念一想, 她自己又想通了:“不过他因为这件事,耗尽了生命, 也确实——话说回来,帝师一脉的反噬之力,难道严苛到这种地步吗?仅是这种程度的透露,就已经将自己置于生死之地了?”

那这传言中的通天地事,岂非全无用武之地?

凌苏用牙齿叼着绸缎的一断,裹在自己手腕上,试图制作个简陋版的屏蔽气息的仙器,听到这话, 眼也不抬地道:“大差不差吧,反正据我所知, 帝师一脉能活到寿终正寝的,屈指可数。”

“?”

她表示疑惑的时候,本就溜圆的眼会稍稍眯一点起来,猫儿一样,湿漉漉沾着雾气,“柏舟帝师,招魂术对你自身会有影响吗?”联想到楚南浔的事,楚明姣禁不住皱眉:“如果对寿命有影响,我这里有不少滋补的药材。”

“这种事情,影响不大。”柏舟摇头,简单解释:“按理说,这种程度的透露,并不会对他本人有大的影响。”

更没到生死那一步。

同为帝师一脉,论对这一脉的了解,没人的话比柏舟更权威。

“啊?那他因为什么死的?”汀白口直心快,诧然道:“不会被地煞缠上了吧?”

“目前来看,地煞应当只对姜家人有兴趣,这是它为自己选中的猎物,在这家尚有年轻苗子存活的情况下,它不会将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而且帝师是凡人,没有修为,没有吸引力。”

恰在这时,远方,数个山头外,夜色中有冲天的火光燎起,楚明姣细细凝望片刻,从树梢一跃而下,抽出袖口的匕首,紧紧攒在手心里,将后半句补充完整:“当然,有更为优秀,且主动挑衅的少年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走。”

“东南方向,有情况了。”

“你慢点!真的不需要再商量商量吗?!”凌苏一边手忙脚乱地跟着朝前跑,一边满脑子都是‘大凶’在转圈圈。他不是怕,是现在这具身躯,实在让人拿不出什么横冲直撞的勇气,“我可提前说好,大凶卦我长这么大,也只卜到过两次,算上这次才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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