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娘吃过了饭,便趴在窗棂前,隔着院墙眺望过去,心中猜测着内中到底是何情形。
薛钊行走了一天,歪在软塌上捧着两千言研读。
外间传来几声女子惨叫,小女娘耳朵耸动,辨明了方位,随即道:“听着似乎是前街传来的。”
薛钊应了一声,也不在意。
却不料,过得半晌便传来拍门声,继而春娘将刘三娘引了进来。
“三娘子?”
刘三娘纠结道:“额实在看不过眼咧。那武隆自方才去了米铺,先是打了徐啬啚,如今又在打银玉。钊哥儿发发善心,救救银玉吧。”
薛钊不解:“我如何救?三娘子何不向巡城兵马司求救?”
“那武隆得了婚书,与银玉算作一家,报了兵马司也是无果。”顿了顿,刘三娘道:“钊哥儿只消吓唬那武隆一通,让银玉熬过今日就好。”
薛钊叹息一声,点头道:“那我便随三娘子过去瞧瞧,这等家事,也实在帮不上手。”
若非徐啬啚贪财吝啬,又怎会将武隆这等白眼狼引入家门?
见薛钊应承,刘三娘松了口气,当即引着薛钊与香奴朝米铺赶。
到得米铺前街,却见早有一人立于门外。走近了才瞧清楚,此人竟是王信王二郎。
“二郎?”三娘子惊呼一声。
那王信转过头来,脸面赤红,显是喝多了酒水。笑道:“这武隆愈发放肆了,真当太平巷都怕他不成?今日额倒要会一会他,看他能耐额何!”
前些时日,郑家接连变故,街坊四邻没少看顾;如今徐家遭难,却少有人光顾。
一个是徐啬啚为人太差,另一个则是武隆凶名在外。
王信喝多了酒,心中全然无惧,上前奋力拍打门扉:“开门!武隆,伱个瓜怂欺负女子算甚地本事?”
内中摔打声一静,跟着武隆愤怒回嘴道:“额在自家,关你何事?”
刘三娘便嚷道:“隆哥儿消消气,有什么说开了便好,真闹出人命来可就摊上官司咧。”
内中武隆怒极而笑:“说开?好,那额就掰扯掰扯,让大家知道知道这毒妇!”
脚步声渐近,门栓落下,跟着门板拆落。武隆踉跄着身形,面上的血迹还不曾擦去。
薛钊与香奴隔着门缝朝内中观量,就见徐啬啚倒在楼梯上,支支吾吾口不能言;逢春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下身竟满是血迹;银玉被捆在柱子上,身上满是鞭痕。
武隆似乎饮了酒,全然不在意内中情形被人看了去。扶着门框怒道:“诸位莫看额,这都是徐家人咎由自取!额卖身徐家,只要徐家管一口饭吃,一分一毫银钱都不要。”
回首一指柱上捆着的银玉:“这毒妇几次三番想赶额走,见额不走,就冤枉额偷窥她洗澡!
额是偷看咧,可偷看的是逢春,额瞧她个毒妇就倒胃口,瞧个甚?”
“这也就罢咧,大灾之年,有口饭吃,甚地委屈额都受着。逢春那小贱妇勾搭花太保弄大咧肚子,花太保让万太岁处置咧,徐啬啚又逼着额取逢春。哈哈……额啥都没干,婆姨有了,肚里还带了个孩儿。行,寄人篱下,额忍了。”
“老天开眼,额得了万太岁赏识,总算有了一分体面。轮到徐家求着额咧,额受了委屈,找补找补不过分吧?”
“隆哥儿……”
“三娘子听额说完。”武隆厉声道:“可那毒妇就是瞧额不顺眼,这回干脆买通了曲六,趁额接米粮要请额吃板刀面。亏着额水性好,反手宰了曲六,这才硬撑着一口气回来……”
刘三娘神色不自然道:“隆哥儿,这里头是不是有误会……”
“狗屁误会!方才她都招认咧,那额不问清楚,能下死手?”嘿然一笑,武隆道:“毒妇瞧不上额,额也不强求咧。好女子有的是,额明日就撕了婚书,如了她的意。可额这伤不能白挨,如今打回来不过分吧?”
那银玉稍稍缓过来些许,恨声道:“武隆!你有卵子就打死额!”
武隆回首:“额不打死你,打死你得偿命咧。不过你家这米铺是开不下去咧。”
王信先前叫嚷得凶,见得武隆好似凶神恶煞,顿时吓得酒醒了一半。如今更是逐渐退到了薛钊身后,只瞧了个热闹。
刘三娘不知如何劝说,歪头瞥了眼内中,当即骇道:“打死人咧?”
武隆道:“三娘子莫要乱说。徐啬啚自己气急了,倒在楼梯上。徐逢春跑得急自己跌倒,额可是一手没伸。额就打了自家婆姨!”
刘三娘道:“隆哥儿,好歹当初活了你一条命,快去叫郎中诊治,不然真要出人命咧!”
发泄过后,心中恨意稍褪,武隆回头瞥了一眼,冷声道:“要救你救,从今以后额跟徐家没关系咧!”
说着,自怀中掏出沾满鲜血的婚书,当场撕得粉碎,随即一瘸一拐扬长而去。
薛钊、香奴跟着刘三娘进得内中,香奴去给银玉解了绳索,刘三娘去查看逢春,薛钊则去看了看徐啬啚。
徐啬啚倒在楼梯口,口眼歪斜,身子不能动弹。略略摸了脉象,便确认徐啬啚是中了风。
回头再去看逢春,却是动了胎气,只怕婴孩不保。反倒是那银玉,看似伤痕累累,实则只是皮外伤。
恰有巡城兵马司的兵丁路过,窥得内中杂乱便来问询,刘三娘照实叙述,薛钊使了银钱,请兵马司帮着请来郎中。
待郎中到了,诊治的结果与薛钊一般无二。徐啬啚中风,徐逢春小产。
一个月前徐家还是声势颇旺,不想转眼就垮了。
薛钊能如何说?
方才武隆含恨所说,只怕大半都是真的。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徐家算计武隆,不想武隆却是个狠人,于是算计不成遭了反噬。
薛钊与香奴跟着忙活了半晌,待银玉强撑着将徐啬啚与逢春安置了,这才牵着香奴回返自家。
只是临行前刘三娘拉着银玉嘀嘀咕咕盘问了半晌,也不知这二人说了些什么。
回得自家,小女娘挤在薛钊身旁,回想晚间情形,终究忍不住问道:“道士,徐家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好说。”
“那该如何说?”
“算计心思不少,恶行不彰。”
“那武隆呢?”
“他啊,坏的还不够彻底。”
顿了顿,薛钊揽着香奴说道:“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一介凡俗罢了。香奴要记得,这世间的凡俗,并不能只用好坏去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