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随其后地撑着被褥支起身子。

不知何时开始，窗外的雨声已然停歇，唯有青蛙和蟋蟀听起来永远不会疲倦、配合着屋檐滴落的水珠卖力伴奏，为这宛若死亡一般寂静的雨夜平添几分生机。

原本吸饱了水的海绵似的积雨云、此刻也像是被彻底拧干、不经意间便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随着阴云离去，似乎有些羡慕前者的月亮，亦是迫不及待地模仿着瓢泼大雨、将月光尽数倾泻至人间。

“说起来，今天是满月呢。”

“嗯。”

雅学姐与他一起透过窗户仰望那轮高高悬于夜幕上的圆月。

她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

“想吃月见团子了？”

“有点。”

春泷用眼睛的余光望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女，心想这清冷的气质果然与明月绝配，俨然一副从天宫里偷偷来到凡间的仙子模样。

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倘若眼前的少女换成四方或野上同学，肯定会按捺不住与她们享受快感的冲动，可面对雅学姐的时候……

相比起肉体上的满足，反倒是那仿佛可以深入灵魂的抚慰更令人向往。

——她便是让他有这般想法的明月。

他暗忖着，干脆趁这个机会聊一些别的话题，好让自己平心静气、收敛那既能带来快乐、又将带来无穷烦恼的玩意儿。

夹杂有湿润泥土清香的夜风闯入房间，轻缓地拂过面颊、把话语带给身畔的少女。

“果然有点偏红。”

“嗯。”

“美洲的原住民们称6月的月亮为草莓之月，欧洲则是有着玫瑰月的说法，总觉得很浪漫。”

“嗯……”

“其实是光线在大气层散射导致的偏色。”

雅学姐大概是对这破坏气氛的物理解释非常不满，瘪着嘴转过头来瞪他。月光下幽紫色的双眸熠熠生辉，深处恍若有波光在其中流转、形成难以言喻的奇妙景象。

春泷怔怔地凝视着这对瑰丽动人的眼瞳，好似连灵魂也被其吸入、扭曲、融化。

然后，她向前倾去、半跪到被褥上，用手支住上半身、宛若一只高贵优雅的猫咪在踱步靠近。

她将双手搭在肩头，纤细的腰肢微微往后弓起，随即手上用力按着肩膀撑高那轻盈柔软的身躯、居高临下地吻了过来。

“唔……”

上半身被压得朝后倾倒，他只好用双手在后方的两侧支撑稳定、任由少女随心所欲地索取。

话是这么说没错……

雅学姐根本不熟悉接吻、只是紧紧贴在一起，但他心想，这样其实也不错。

嘴唇贴着嘴唇、鼻尖低着鼻尖。

顷刻间，青涩的暧昧犹如一道电流击穿身体，心脏都像是因此而停止了跳动，待到回神，心跳早已漏了不止半拍。

“嗳，星川学弟。”

她又一次这样叫道。

由短及长的波波头在重力拉扯下、随着俯身的动作往前倾泻，深紫色的直发镀上了一层银辉，发丝间有月光渗入、每逢轻轻摇曳的时候便好像闪烁播放的古旧电影，视野中的一切都显得无比虚幻。

“我在。”

他后知后觉、反应迟钝似地应声回答。

“你为什么既喜欢四方学妹和野上学妹、又喜欢我？”

噔噔。

仿佛有综艺节目中敲击太鼓的效果音在脑袋里响起，心脏骤停般的窒息感也一股脑涌了上来。

春泷咽了口口水，嗓子却仍旧如同许久未曾饮水、说话的声音略显低沉：

“那个……我有权保持沉默吗？”

“没有。”

很好，在白鹭大统领面前宪法完全是一叠废纸。

“我喜欢野上同学、喜欢四方，现在也喜欢她们，或许和雅学姐一样，将这称之为‘爱’也没问题……野上同学那坚硬外壳下的柔软部分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每当高傲强势、嚣张跋扈的她流露出娇羞和表里不一的一面时，总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推动我接近她，就像是泛舟在暴雨天气下的太平洋上、任由风浪卷着我随波逐流。而四方——”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见雅学姐并没有打断话语的想法，便继续说了下去：

“——四方她则是圣诞节挂在门框上的槲寄生，柔软美丽的身体内居住着活泼可爱的小精灵。我喜欢她拼命追寻自己渴求之物、敢于为爱抛弃一切的勇气，喜欢她隐藏在落落大方的贵族千金面具下的俏皮与天真。犹如调皮顽劣的小猫、爱用毛绒绒的尾巴搔弄和恶作剧，想起她时总会心痒难耐。又好似有穿着纯白连衣裙的小公主在面前嬉戏，每一个笑容都在摇撼我的身心，不由自主地想要陪她玩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呵护关爱，好让那幸福的笑容永远留在她精致可爱的脸蛋上面。”

她仍旧保持沉默、不曾表现出要说些什么的迹象，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喜欢也好、爱也好……老实说，我对雅学姐的喜欢很微妙。在万中无一的美貌与身材的影响下，身体自然而然会产生交配的欲望和冲动，但雅学姐……你就像是近得触手可及却实际又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明月，清冷的月光驱散黑暗、温柔地守望着夜色下迷途的孤独魂灵。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论多么焦躁不安的心都能够平静下来，如同无风的港湾、胜似埃斯库罗斯笔下纯洁的女神。我憧憬着仿佛无所不知的你、憧憬着给予我惜字如金的建议的你……我喜欢的雅学姐起源于此、但不仅限于此。即使表面冷漠淡然、也有着女孩子的羞涩与可爱，有着温柔善良的炙热心灵——”

白鹭雅抿起嘴唇，看着月光下缥缈清秀的星川学弟露出难得一见的腼腆笑容。

“就是这样的你，一如沐浴着月华的雪中仙女的你，我想要融化束缚着你的坚冰、看到你努力冷着脸强装镇定的娇羞和可爱。我喜欢着、爱着不完整的雅学姐，也必定喜欢且爱着完整的雅学姐。”

明明没有捂住耳朵，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却像是紧紧抵在胸口处那般清晰响亮，宛若祭典游行中的偌大太鼓、连无数游人嘈杂的哄闹也无法掩盖，势必要将这振奋的声音传至高天原，让神明们知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意。

他这个人，星川学弟这个人，星川春泷这个人，真是……

渣男。

无可救药的渣男！

当着她的面对三个女孩子表达喜欢与爱意，尽管只是倾听，她却也快要喜欢上他所喜欢的另外两位少女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盯着那双与自己相仿的紫色眼眸。

——其中倒映的是她暗淡的面容与身影。

他说过，“达芬奇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抬起头来，只会从我的眼里瞧见自己。”

然后，那暗紫色眸子里的美少女、嘴角好像翘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使劲眨一眨眼，那笑容便恍若夏日午后的雨，来得突然、走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