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写小说,那就自己一个人从家里搬出去写。坚持走一条连自己都养不活的道路实在愚不可及。把你养到20岁上大学,作为父母的义务就已经尽了,学费、生活费……多给你一円钱都是在拿亲情抵扣。”
“我是希望成为小说家,写出自己想写的故事,但我什么时候说过,只会当小说家了?”
白鹭雅毫不退让地与爸爸对上了视线。
“‘只会当小说家’?”
“我也要进入银行工作。”
“等等……你说也要进入银行工作?”
爸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又蹙起眉头问:
“兼顾两边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你的体质也算不上强健,平日里更是完全没有运动锻炼,假如累垮了身体,有考虑过关心你的人的想法吗?”
话音刚落,他紧接着继续问道:
“你这样坚持要写小说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啊……
“一开始大概只是想要逃避现实,将我憧憬的形象化为角色创作出来,能够在小说故事里做到自己现实中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曾经认为的“孤立”和“不给别人添麻烦”,归根结底,无非是自己在胆怯、畏惧与别人接触。
比任何人都要讨厌自己的“特殊”与“异样”,也比任何人都要在意无时不刻充斥于周遭的气氛。
不被露水弄湿之前,讨厌被露水弄湿,可一旦被弄湿,便怎样都无所谓了。(濡れぬ先こそ露をも厭え:破罐子破摔)
与星川学弟憧憬中的学姐不同,她当时不过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选择帮助被欺凌排挤的小孩子,打散她最厌恶的气氛。
“——但是,现在我想要写小说,仅仅是希望用故事记录下我的心意,并将那个人的故事创作出来……而且我想要成为自己的故事里的女主角!”
咣当。
白鹭雅拍着桌子站起身来,以这种方式抗衡爸爸的气势。
如果她的故事拥有序章,那么一定会由那个人作为起点——
她曾经一直在逃避。
那个打破了溪畔樱花道的宁静、将学校闹得一团乱的星川学弟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气氛固然可怕、但也并非只能坐以待毙的东西。
付诸努力的行动不一定能成功,可畏畏缩缩站在原地驻足不前、等来的东西永远是不战而败。
他帅气耀眼的生存方式给予了她温暖的热度,随后转化成足以驱使身体和意志共同向前迈进的能量。
“我之前犹豫过,没有神情和语气是否对我更有利、更适合我的生活,但后来我才发现……”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抬高音量说:
“那根本就是低头认输的随波逐流!”
选择一声不吭的逃避,同样等于对这个气氛无处不在、人人需要顺从的社会认输,对这个有着少数极端黑白与大多数灰色的世界认输。
她想起了自己原先读过的那本书,星川学弟在读完后、只向她复述了一句话。
即使不能拥有完美的生活,所幸追求过完整的自我。
她要以完整的白鹭雅,完整的雅学姐,完整的能够依赖的大姐姐与他相处、和他一起前进。
“我会找回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然后以完整的自己继续走完脚下的道路。”
“……”
爸爸盯着她,沉默片刻后喝了口冰水、语重心长地说:
“你知道我从普通的银行员工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地位有多么艰难、有多么幸运吗?任何一个属下、同期的毕业生都将这称作‘奇迹’。这个社会很宽容,足以容纳下各种各样的人与机缘和奇迹,但这个社会也很残酷,不合群的人、特立独行的必将遭到排挤和孤立……无数有才能的人被淹没溺死在普通人凝聚的气氛下,唯独拼命挣扎或天赋绝伦、且兼具运势的人走到最后成为赢家。”
他咽了口口水,仿佛嗓子很干,便再次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
“有些人对自己的天赋深信不疑,好像死到临头也不肯面对现实(往生際が悪い),可当停下脚步、抬头寻找其他人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普通人早已越过绕了远路的他们,过上了普通的幸福生活。普通从不意味着‘差’或‘不好’。”
“远路上的风景可是选择了普通的人永远无法看见的。我还年轻、我还有走远路的容错机会,更何况,——”
白鹭雅相当难得地做出了一件失礼的事情。
她伸手指向了坐在对面的爸爸。
“爸爸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你努力这么多年争取到的地位和权势,肯定能帮你的女儿在银行内、成为不需要跟任何人虚与委蛇的‘特别存在’吧?”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嘴巴不禁一张一合却什么吐不出有意义的音节。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玩味的眼神望向这边。
“这么无耻的做法和要求,也是那个混账小子教给你的?”
“倘若前进的方向上有高墙阻拦,能绕过去就绕过去,绕不过去就想办法爬过去,爬不过去那就拼尽全力去推倒。没错,都是我向自己憧憬的帅气学弟学习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好久不见
簌簌。
簌簌。
午后的热风宛若调皮的孩子,摇动树丛、自厨房敞开的窗户翻入室内,怀抱潮湿的气息来到餐厅、在沉默的白纸上肆意挥洒出夏日的色彩,随即又像是熟练的惯犯般扬长而去、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爸爸仍旧双手交叉在面前的餐桌上,抵住下巴撑起脑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白鹭雅。
事实上,沉默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是要比话语更加有力,各种各样的含义在里面交汇融合。
——仿佛那由自然七色光所组成的纯白。
看似空无一物,实则一切尽在其中。
“呼……”
爸爸浅浅吁了口气,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后面的厨房窗户,像是要寻找刚才那顽皮的轻风一样。
他扶了下银色半框眼镜,然后又端起杯子想要喝口冰水,拿到嘴边却发现玻璃杯中只余下几滴温差凝成的水珠。
见此情形,她接过爸爸的水杯,帮他去厨房的冰箱里重新倒满。感受着手中令肌肤僵麻的低温,内心那股“近18岁少女的热血”不禁逐渐冷却下来。
“谢谢。”
爸爸道了声谢后,咕嘟咕嘟喝下两口冰水,凉得他整张脸都忍不住凑在了一起,看上去莫名有点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