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春泷竟有些搞不清楚该如何称呼。
是叫老伯伯、老爷爷,还是大叔呢?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方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做自我介绍:
“我是石塚,倘若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跟花乃子小姐用一样的称呼。”
厨房内结束清洁工作的女佣有些不知所措,低头伫立的同时,十分拘谨地将双手交握、搭在身前。
“理惠,你先去别的地方忙吧。这边由我来看顾就行。”
“是。”女佣欠身回应,旋即大概是习惯使然、接着问了一声:“冷藏里有冰镇的饮料,或者您要泡一杯热茶吗?”
“来杯抹茶吧。”
女佣急忙冲泡了一杯热饮,茶杯表面绿油油的、颇具沙粉状的颗粒感,宛如庭院角落布满浮萍的小池塘。
待到擦干双手的佣人迅速离去、消失在视野当中,春泷正准备礼尚往来地自我介绍,石塚先生却再度抢先说了起来:
“您就是星川同学吧……”
“我是星川春泷,初次见面,以后还请石塚先生多多关照。”
对方慢了一拍似的接着讲了下去:
“——久仰大名。”
咦?
佇 如果换作别人,多半会把这当成恭维亦或客套的措辞,怎奈……他可是星川春泷。
仔细想想,就他在外传播的消息而言,委实是没什么好名声。
他绷住表情,假装未曾考虑到这句话可能附带的言外之意。
只是不等他寻找新的话题,石塚先生便噙着温和的微笑继续说道:
“理惠是两年前受依子小姐派遣,过来照顾离家独居的花乃子大小姐生活的佣人。因此,她有很多事情还不太清楚。”
“喔,真是体贴的安排……”
春泷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话说回来……
他暗忖着,言语中“依子小姐”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是否为对方故意提及的信息。毕竟要是单纯希望讲清楚他不了解的缘由,仅需指明“两年前”的时间前提即可。
他抿着杯子边缘啜饮了一口拿铁咖啡,尔后再度问起先前没有收到答复的那个问题:
“花乃子她经常喝可尔必思吗?”
“因为这是花江夫人喜欢的饮料。”
用“夫人”称呼,想必便是花乃子那位卧病在床的妈妈。
老实说,菊池屋家这种富庶名门的贵妇人居然喜欢喝可尔必思,实在是让人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哪怕味道不错且有着本国第一款乳酸菌饮料的名头,可尔必思仍旧由于价格低廉的缘故贴上了“平民饮料”的标签。
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应该算是一种“美誉”,怎奈……如今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里,任何物品都将被划分出相应的定位——最重要的是符合身份,其余条件反倒成了无所谓的东西。
尤其是始终强调着“合群”、排斥“特立独行”的传统风气,倘若“喜欢喝‘平民饮料’”的事情在圈子内传开,当事者难免会遭人背后议论。
所幸人们现在或多或少不太介意吃喝这些细枝末节的方面了,除非妆容穿搭之类的不够讲究、容易让人产生未受尊重的恶感,否则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看来花乃子跟她妈妈的感情很好。”
春泷识趣地没有打探花乃子妈妈的情况,转而随口附和了一句蒙混过关。
听到他这漫不经心的感慨,石塚先生却意外露出了怀念之色。
“我想,花江夫人那样温柔善良,不管是谁,只要相处一段时间、大概都会对她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
这么说,他顺势问了个问题。
“石塚先生在菊池屋家工作很久了吗?”
“准确来讲是菊池屋集团。从面试入职开始,至今已有足足三十九年了,连花乃子大小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中年男人抿了口抹茶,说着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记忆,嘴角不禁轻轻扬起。
“即使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可花乃子大小姐该说是女儿还是孙女呢……总之,她有时候兴许任性了一点,但是本质上无疑属于善良的好孩子。”
没准,春泷忖度着,花乃子并非想象中那般孤单一人,寂寞也不过是因为她自己未曾察觉——她的身边同样拥有默默注视着她、关心她的人。
随着话音落下,恍若在不经意间浸染了夜色,餐厅又一次陷入气氛微妙的静谧。
过了一会儿,石塚先生干脆利落地喝光杯中的抹茶,轻吁了口气后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虽然身份不怎么合适,我还是想要拜托您一件事情……”
这种时候,他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对方,唯有点头应付,“请讲。”
“——希望您能够成为花乃子大小姐的朋友。”
闻言,他有些摸不着头绪,纳闷地搔了搔脸颊、给出答复:
“我和花乃子目前姑且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石塚先生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接过话茬。
“如果您这样认为就再好不过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琢磨着新的话题,拐角方向忽然传来了开门时锁舌弹动的声音。
踢踏踢踏。
踢踏踢踏。
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由远及近。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离开。”
花乃子踱步走进视野,语气听起来稍显诧异。
她今天穿的礼服并非三个月之前的那套,而是更具少女感的款式。
湖蓝色自上至下渐变为水蓝色,连衣裙的表面没任何花里胡哨的设计,仅有的装饰便是左侧肩头那条层层叠叠、绵延到腹部的荷叶边,乍一看有些类似维多利亚风格的“jab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