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林咬着牙，任由背部传来的莫名凉意一点一点的变成刺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手里却本能般的把怀中的圣娅抱的紧了几分。

因为他知道，真正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而无可奈何的是，除了默默祈祷自己运气够好、寄希望能够借此幸免于难之外，凭借目前的手段，他们别无他法。

校准弹发射过后，到真正的大范围火力覆盖袭来前仍有数秒间隔，某种意义上也是给受难者留下最后几句话空闲的“仁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放慢下来。

灰尘的涌动，光线的折射，楼宇的塌陷，肆意飞溅的明亮火光，以及少年那一声不吭却满头冷汗的模样……全都清清楚楚的倒映在圣娅的瞳孔之中。

神情恍惚之间，被猛烈的冲击震的迷迷糊糊的少女隐约听到自己的耳边有人在扯着嗓子高喊。

“清醒点！”

那声音分明离得很近，但听起来就像是隔了个悠长漆黑的隧道才传过来一样，带着飘忽不定的模糊感，明明嘶哑的要命，却又格外的有力量。

“清醒点！！抱紧我！！”

“轰轰轰轰轰轰——！！！”

激烈的连串爆炸声几乎没有分毫间隔的飚扬，宛若放声高歌的死神，骷髅似的手臂高高朝天举起，渲染着无穷无尽硝烟气息的灿烂火花，在他的舞蹈里于战场之中肆意绽放。

藏着少年少女的小楼毫无意外的在喧嚣的劲风中瞬间坍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已经变成毫无生机的废墟。

没人知道这样的炮火覆盖究竟持续了多久，至少在罗林恢复意识的时候，只听到头上已经碎了一半的耳机中正断断续续的传来某个熟悉的嗓音。

“罗林……滋滋——罗——滋滋！！你小子到底还有气没有？！”

别喊了，我没死呢。

躺在废墟底下的罗林本想这么回应，但在他张开嘴的刹那，本来盖在脸上的灰尘就立刻簌簌的掉进了嘴里，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涌。

“咳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着，甚至就连眼泪都被呛了出来，等到好不容易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才把这口气捋顺，本就显得嘶哑的声音却也更加听不出原来的少年音色。

“我、我在……”

“你小子真——滋滋——的命大！”

碎裂的耳机扎在耳廓上，就像是软骨都被扎穿了一样，但好在反抗军出品的东西质量还算过硬，依旧可以勉强听见点东西。

“滋滋——能——滋滋——能不能动？！”

“呃……”

罗林身子扭了扭，肩膀处便传来一阵撕裂似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侧面缓缓淌下来，把脸上的灰尘糊成一团。

他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在疼痛刺激下的大脑终于从最初的晕头转向中稍稍清醒了些，但他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猛的低下头去，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孩。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就连先前粉嫩的嘴唇也没了血色，眼睛大大的睁着，好看的瞳孔微微轻颤，小手放在两人之间，使劲攥住罗林胸前的挂袋边缘，仿佛僵住了一般，不甚明显的发着抖。

但看到圣娅这幅模样，罗林却不惊反喜，大大的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炮弹的落点大都位于相对接近罗林位置的那一侧，大部分的连带物理伤害都被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下来，怀中的少女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不过此前从未被炮火如此覆盖过的她，在这样的经历之后到底会不会患上心理创伤，那就没人能说得准了。

但这里毕竟是战场，能像这样几乎没受到足以影响行动能力的外伤，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因为说到底，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心理创伤的问题。

不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问题，罗林狠狠一咬牙，强行把身体哀嚎着的抗议压下去，顶着痛感强行逼自己伸出胳膊，按住压在柜子残破边角上的大块水泥板，然后猛的发力。

“哗啦——”

大堆的砖石废墟在他不顾伤势的全力爆发之下被硬生生的推开，他把圣娅放下，挣扎着站起身来，刚想抬腿往前走，却忽然感觉被人拉住了。

“！”

罗林愕然的扭头，看向身体受阻的方向，却正好对上也同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圣娅的双眼。

她的瞳孔是亮的，刚才那份完全懵了的空洞已然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某种决意般的清明色彩。

‘思维恢复过来了？’

少年喘了口气，也顾不上继续多想，伸手拉着女孩站直身体，跌跌撞撞的在几近被完全夷平的废墟中，依靠为数不多的残缺掩体移动着。

圣娅跟在他身后，一路压低着身子迈步前进，把罗林身上的伤势尽收眼底，脑子里尽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震撼情绪。

‘老师的伤……’

她默默地抿着嘴唇，感受着上面干裂翘起的死皮，心中却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了一股想要尽快结束梦境、回到现实中亲自去确认一下罗林身体情况的冲动。

‘这种级别的伤……真的还可以支撑着身子行动起来吗？’

‘就算是在基沃托斯里，这样……这样也……’

两人的身影在被炮火覆盖后的战场上穿梭，说不上快，也说不上隐蔽，但至少比待在同一个地方等待慢性死亡要强得多。

不过他们也没有走出去太远，在绕过一堵半塌的墙壁的时候，罗林的身子忽的一斜，被躲在墙后的人猛然拉了过去。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拳头瞬间抬起，却又在落到对方脸上之前兀的停住，然后对视片刻，齐齐倚着墙壁瘫倒下去。

跟着罗林一起行动的圣娅看着差点打起来的两人松了口气，左右观察了一圈，也急忙蹲下身去，缩到两人身旁。

相比起圣娅的震惊，中年男人似乎对罗林满身的血痕见怪不怪。

“拿着。”

他也没去看圣娅，只是喘着粗气，抬手把一颗亮着澄澈的浅蓝微光的、近似圆形的玩意拍到了罗林怀里，然后咬牙低头把胳膊上用来临时包扎的布条缠的紧了些。

“这什么玩意？”

“存着密钥的资料核心。”

男人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句，伸手掏出挂袋中已经布满裂纹的便携探测仪，对着墙外转了一圈。

“那个铁驭呢？”

“死了，被枪打的，死之前把东西扔出去了，我路边捡起来的。”

“啧……”

罗林龇着牙吐出一口气，侧头看了眼身边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圣娅，安慰似的握住她冰凉的手，又对男人接着道：

“其他人呢？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