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怀里忽然变得和自己异常亲密的少女，罗林的神情却很是平淡，他静静的抬起手，有节奏的轻拍着圣娅的后背。
他还记得曾经圣娅和他说过的话，这个金发的姑娘因为那种近乎预知梦的奇异能力，有些时候不仅会变得分不清时间与空间，现实和梦境之间的分界线也会出现一定混淆。
所以无论她现在的情况如何，这些比较反常的行为可能只是某次梦境过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静静等待着她缓过劲来就好。
时间在两人无言的拥抱中渐渐流逝，但相比于罗林预想中的，圣娅这次在他怀里埋头的时间却要久的多。
胸口的位置上传来些许温热的湿意，低低的啜泣声也在寂静的环境中扩散开来，罗林低下头，看着少女那轻颤着的瘦弱肩膀，不由得叹了口气，抬起手搭在她的头顶上，缓缓的顺着那头丝绸般的金发。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小的啜泣才终于停下来，圣娅环在罗林背部的双手有点迟疑的松开，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却又忽然抱紧，头也低下去，像是小猫一样柔柔的蹭着。
“有些时候，我会感觉距离我们上一次分别也只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情，老师。”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即便是在贴身的距离下都险些听不清楚，罗林“嗯”了一声，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
“所以，你梦到了我曾经的经历，对吗？”
“是的，老师。”
圣娅低声说着，仿佛生怕声音高一点就会把自己惊醒了似的，语气中蕴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那是个很长也很残酷的梦，甚至一度让我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样的世界对我来讲才是真实的，直到我遇到了您。”
“您救了我，也让我看到了您曾经所处的世界。”
金发的少女闭上眼，就像在逃避着回忆什么，整个人又往罗林的怀里缩了几分。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世界，也从来不知道子弹打在身上会那么疼……”
“抱歉，圣娅，很不好受吧。”
罗林无奈的叹息一声，心中不由得苦笑。
基沃托斯这么大，你说这姑娘梦到谁的过去不好，偏偏就那么倒霉的碰上了自己。
从小生活在基沃托斯的学生，根据自己的记忆为蓝本“前往”边境，那要遭多少罪就可想而知了。
“还好……”
圣娅咬着嘴唇，声音中微弱的哭腔还没有完全散干净，小鼻子时不时地抽上一下，听起来有些委屈。
“老师最后是怎么安全离开的？”
”还能怎么办，就只能跑。”
罗林笑了一声，抚在圣娅金发上的手掌却停住了动作。
“昏迷的时候被人拖着跑，醒了以后两个人背着枪一起跑，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子弹飞过来，但当时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跑到把能吐的东西全都吐干净的程度，跑到撤离舰能短暂停留的地方，自然而然就安全了。”
“那、那后来……”
“后来？后来老队长断了条腿，少了只胳膊，眼睛也瞎了一个，就调到后勤部门看仓库去了——在这之后我才知道他曾经是预备铁驭，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选择放弃了。”
罗林吸了下鼻子，轻轻“哈”了声。
“整天闲的没事晒太阳擦枪，中气十足的，每次我从战场上下来进病房里躺着什么都吃不了的时候，他还能一只手推个轮椅过来当着我的面啃鸡腿，过的可舒服了。”
“诶？”
似乎没想到罗林居然会以这种语气讲起当初的事，圣娅不可避免的愣了一下，看向他的虹色瞳孔中充斥着茫然与不解。
“是不是觉得我的态度很不合理？”
少女的疑惑神色被罗林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一丝怀念的色彩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但这是老队长教我的，他跟我说……你没必要为了伤了的、死了的人感到悲伤，因为我知道你小子肯定能活很久，等以后留给你夜里辗转反侧的时间还多着呢。”
“呵，现在想想这话其实还挺对的，当你心里念叨的人多了，一整夜的时间确实不太够用。”
“老师……”
圣娅喊了一声，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慰吗？不需要，老师看上去明明神色如常平静得很。
批评吗？也不应该，他眼神中的自嘲几乎毫不掩饰，就差没直接写出来了。
看着怀里的圣娅的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罗林咳嗽一声，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自己也跟着向后退开半步。
金发少女怔了下，倒也没有继续抱着他，很是顺从的同样松手，抹了下自己还有些发红的眼角，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恢复成了以往那副恬淡温和的模样。
梦境世界的边缘开始悄无声息的崩塌，站在露台边缘向外望去，远处街道的尽头已经陷入了一片沉沉的漆黑。
“时间到了啊。”
圣娅低低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眺望着那以均速袭来的黑暗，精致的脸庞上却不带半分抗拒，反而挂起几分淡淡的笑。
“您该醒了，老师。”
“是吗，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多久。”
罗林托着下巴砸吧砸吧嘴，随便扫了眼正在塌陷的梦，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圣娅身上。
“阿里乌斯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等到醒来以后，你也应该会重新恢复现实里的身份吧？”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金发的少女点点头，本就柔和的神情更加舒缓了些。
“到时候如果老师想要在现实中见到我，就去茶话会那边吧，我会提前和别人说的。”
“这种事倒不用急，我想问的是你那边需不需要帮忙？”
罗林话语微顿，短暂思索半秒组织了下语言，这才继续开口道：
“睡了这么久刚醒来以后，身边应该有不少事需要处理吧？”
“我又不是一个人跑出自治区避难的，老师。”
圣娅摇摇头，盖过手掌的袖子一甩一甩的，似乎是在挥手。
“圣三一救护骑士团的团长还在身边跟着我，我这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嗯，那就好。”
听到少女的语气不似逞强，罗林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微微颔首，注视着那片黑暗一路吞噬到脚下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