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都是徒劳，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的道路，上下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星空。

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看不到任何的生命。

只有他一个人步履蹒跚，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就在剧烈作痛。

他所拥有的权柄似乎在这一刻被尽数剥夺，他失去的不只是律者的身份，理论上存在的超变因子似乎也陷入了静默，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浑身是伤的旅人。

他已经不是终焉了，他知道的，他与终焉之茧的赌局是他输了，终焉的诞生的确是为了自己而来，她除了要重置文明，另一个目的就是吞并自己由虚数之树加冕的权柄。

是的，只要他死了，或者说“时之律者”死去，终焉之战就算是结束了，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将天霆号的核心密钥交给莱昂纳尔，这就是人类最后的保底手段。

在他死后，即便已经切断了终焉与终焉之茧的联系，终焉也还会再次降临，因为文明已经接近崩溃，轮回之时已至，对他的审判结束了，对文明的轮回却才刚要开始。

终焉之茧愿意给人类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在大部分人对他产生质疑时，就已经失去了。

但是终焉会给人类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她不会将所有的一切全部重置，她将抹消前文明的罪业，为现文明的种子盖上土壤，等待着新一轮的轮回，等待着文明的发芽。

至于这片无名之地，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关心这里是哪里，他只知道，这里是通向终焉之茧的空间之一，爱莉希雅和莉莉丝回归了“茧”，他可以从这里过去找到她们。

“这么做有意义吗？”

似乎有一个声音这么问他，他明白，这不是“茧”的声音，而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

“爱莉希雅和莉莉丝都已经走了，莉莉姆和梅薇丝都失去了她们的母亲，不能再失去她们的父亲了。”

“回头吧，她们都还在等你回去，也不只是她们，还有帕朵，还有梅比乌斯、维尔薇、樱……她们难道就不是你在乎的人吗？你难道从来都不曾发觉她们的心意吗？不，你是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她们也都是你的牵挂。”

“再退一步，凯文呢？他为了与你并肩作战，自愿背负起现在的他难以承受的终焉之力，爱莉希雅和莉莉丝都已经走了，如果连你也离开，那到最后，对于他，对于重生的所有英桀们来说，不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吗？”

“不要忘了，是爱莉希雅和莉莉丝自愿牺牲自己，只为了能够换来你的生还。”

“你根本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她们，放弃吧，你现在还有退路！”

朱雨枫回头，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门，虽然已经失去了律者的权柄，失去了融合战士的身份，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回头，走进这扇门，然后就能回去。

带着爱莉希雅和莉莉丝的愿望活下去。

“时之律者”路西法已经死了，但他还可以作为名为“朱雨枫”的人类活下去。

可他又想要赌，赌自己能够找到爱莉希雅和莉莉丝，将她们带回去，只是这一次，他能放上赌桌的只有他的命。

天罪加身的旅人停下了他的脚步，静静地凝望着对于他来说似乎只是咫尺之遥的门。

“只要走进这扇门，你就可以回去，你还能看到你所牵挂的，以及牵挂着你的人们。”

恍惚间，周围空间的光影变换。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梅比乌斯的实验室，他看到那个一直都让逐火之蛾的其他人所恐惧的博士，那个为世界所不容的研究者，独自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就像她此刻小女孩的外表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将头埋在手臂间，低声地哭泣着。

他拖着浑身是伤的躯体走上前，想要伸手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梅比乌斯，蛇是冷血的，蛇不会流泪，但她是梅比乌斯，是人，她的冷血都是她的伪装，他知道，即便嘴上永远看爱莉希雅不顺眼，但在她的心里，爱莉希雅自始至终都是对她而言重要的人。

然后就是自己，因为自己，她卸下了自己的冷血伪装，愿意为此袒露真心。

她因自己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可现在自己就在她的面前，却不能触碰到她，不能给予她丝毫的安慰。

“回去吗？回去的话，还有机会。她也是你在乎的人不是吗？”

是啊，回去的话，还有机会……

只要回头，他就可以真正地触碰到梅比乌斯，告诉她自己活着回来了。

思绪翻转间，周围的景象再一次变化，他看到维尔薇静静地坐在螺旋工坊的椅子上，那样子……就像是上一世格蕾修送给她的画一样，如同一个损坏的人偶，了无生气。

在她的面前，是无数的演算数据，她为了推断切断终焉之茧与终焉之间联系路径的方法，重新合并了所有的人格，以她的全部才能试图换来自己的一线生机。

他抬起手，想要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想要告诉她，他活着回来了。

但他又想起，现在的自己并无实体。

她看不见他，他碰不到她。

“回去吗？回去吧，你还有你所牵挂的、爱你的人在等你回去。”

背负天罪的旅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开始有些迟疑，他看向自己的身后，那扇门距离他似乎又近了一些，仿佛在催促他快些走进去，自己所在乎的人们已经失去了爱莉希雅，他们不能再失去自己了。

就像是发觉了他内心还有犹豫一般，画面再转。

在逐火之蛾的指挥室里，樱将涤罪七雷架在了莱昂纳尔的脖子上，眼中水雾迷蒙，质问着莱昂纳尔为什么要启动核心密钥。

他第一次看到曾经身为世界顶尖高手的她，在这一刻几乎有些握不稳手里的刀，涤罪七雷插在莱昂纳尔所坐的座椅的靠背上，喻示着杀手曾经展露了怎样强烈的杀心，却又因为戒律的束缚，她无法将刀刃移动半分。

莱昂纳尔只是沉默，没有任何的辩解。

“回去吗？回去吧，樱是如此的在乎你，大家都是这么地在乎你，莱昂纳尔也为了你愿意背上叛徒的罪责，他不应承受这样的罪名，回去吧。”

我……

周围的光影再次变换。

这一次，他在看到人之前，先听到了哭声，他看到了帕朵躲在角落里佢哭泣，看到了月面基地里的研究员们在欢呼着终焉之战结束，看到了凯文死死攥紧的拳头，这位背负“救世”之铭的英桀背对着所有人，不愿意多看正在弹冠相庆的人们一眼。

“回去吗？回去吧，你已经不再是律者，你已经再一次变回了人类，你所牵挂着的人，你的挚友都在祈望着你的生还，回去吧……”

回去……只要回去的话……

光影又一次变换，就像是要坚定他的内心一样，这一次是格蕾修，和他的两个女儿。

痕坐着轮椅，沉默地看着格蕾修，格蕾修仰起头，近乎执着地询问自己的父亲：“雨枫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痕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跟在格蕾修身边的莉莉姆，被莉莉姆推在婴儿车里的梅薇丝，这位久经风霜的战士喉头滚动了几下，所有的话语最后都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爸爸说过，我要照顾好妹妹的。”莉莉姆似乎是明白了痕的沉默所表达的意义，她将目光移向了自己的妹妹，轻声说到。

“回去吗？回去吧……她们是你的女儿，她们还没有长大，她们的人生还很长，她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是啊，她们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身后的门似乎又离他更近了一些。

就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回去一样，场景变换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看到旭光的少年沉默的坐在高楼上，仰望着遥远的月球，黛丝多比娅站在他的身边，想要开口，少年却在这之前说到：“……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黛丝多比娅……”

他看到鏖灭的狂王第一次不再狂暴，只是沉默地坐在一张座椅上，黄金的歌者独自弹奏着悲哀的乐曲，诉说着命运的顽固，戒律的苦修站在破损的神像面前出神，似乎在无声地抗议所谓神明的不公，浮生的战士茫然地站在梅比乌斯的实验室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天慧的觉者站在千界一乘的面前，犹如一尊站立的石像。

“回去吗？回去吧……天罪加身的旅人，只要你愿意回头，你便不必再将所谓天罪背负。”

空间又变换回了那片无名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