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心殿到东宫的距离不算远,朱元璋走的很慢。
红墙的道路两旁堆满了积雪。
尤在清宁宫更甚。
朱允炆不知何时,已经远远从后面走到朱元璋身旁。
“咱进去待一会儿。”
朱允炆忙道:“爷爷,我陪你。”
朱元璋淡漠的看他一眼:“咱自己进去待一会儿。”
朱允炆便不敢多言,心里却如一桶水乱晃。
“好,爷爷有事叫孙儿。”
朱元璋没有理会朱怀,缓缓踱步进了清宁宫。
清宁宫的积雪很重,宫内已经十分空旷,没有任何下人,朱元璋看到这么残破的一幕,心又一次泛酸。
他默默走到书房。
所有的布局都和秦怀别苑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书房落了许多灰尘。
书房的书桌上堆着几分公文,以及十分扎眼的一封书信。
朱元璋缓缓推开窗户,捏着书信,用力一吹。
灰尘扬起一阵阵薄雾。
椅子上也落满了灰尘,老人似乎也不怎么在意,缓缓坐下,一点点掀开书信。
“皇爷爷启。”
朱元璋抿着嘴,继续看着。
“爷爷,对不起。”
这是第一句。
“怀自应天起家,十七年有余,幸得见爷爷,终有今日,以期伺候您老终老,此志不逾。”
“然事有变迁,人有祸福,孙忧爷之殚精竭虑,不愿爷伤,便控唐塞儿于中宫,以期连根铲除白莲及邹氏。”
“彼其无一不为心头大祸也。”
“孙曾言唐塞儿,若得满意,自当释放,遂与之相处渐生情愫,又知其性本善,实为苦命之人。”
“男儿一诺许千金,更因不愿爷之伤心,故此布局,局之大,孙渐无法承平而控,乃至事态愈发严重,此孙之能力薄弱也。”
“孙无意欺瞒爷爷,然孝与信,孙实难以平衡,无奈之下,辜负爷之恩,此孙之不孝,古人重信,孙虽不比古人,然则之大明立足于世之根本,乃在信也,礼乐崩坏,则国乱,国乱,孙无颜于世。”
“孙自离去,祈爷毋挂念,天已入冬,爷万望平安,国事操劳,孙祈爷将国事交于二弟允炆而代劳,万事以身为重。”
“怀愧为人子,愧为人孙,怀之微末,始终不得爷之万一,于国之掌控,于家之平衡,于信之许诺,如是种种,实纠于心,而难决断,此孙软弱也。”
“爷爷,对不起,我依旧太弱了,我依旧很难优柔寡断,可我不知该如何选择,如果换做爷爷,爷爷会如何抉择?”
“爷爷你教了我很多事,可从没有教过我在面对情、义、国、家、孝孰轻孰重,孙儿也判断不好,孙儿惭愧。”
朱元璋抿嘴420咬牙,握着这份沉甸甸的信件和朱怀掷地有声的请教。
他踟躇了。
事情的原委他从没有去查过,也不想查,他就是觉得朱怀背叛了自己,很主观的就这么认为。
古人常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朱元璋执政一来广开言路,非但有锦衣卫还有都察院科道言官。
他需要谨慎的听听大明各种声音,然后在给自己每一个执政的措施下决断。
在国事上,朱元璋雷厉风行。
但在家事上,朱元璋却从没有想过兼听。
而今看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件,朱元璋心里五味陈杂。
他沉默的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许久许久,面对朱怀的请教,他竟一时间也难以给出答案。
做老的都开始踟躇,做小的能怎么选择?
且自己着实也没有教过朱怀如何在礼乐情义之间抉择。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朱怀占四,朱元璋占四。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东西,又有什么权力去要求朱怀做到?
他将书信缓缓放在桌子上,起身,找了一盆水,一片布匹,缓缓地开始擦拭朱怀的书桌。
他的动作很慢,更像是在思考。
良久后,他将抹布放在桌子上,背着手走出书房。
“吕芳。”
太监们在就在外等候着朱元璋的呼喊。
“奴婢在。”
朱元璋道:“着内宫安排宫宦婢女,按制送与清宁宫。”
吕芳一愣。
朱元璋背着手朝前走去,脚步顿了顿:“宣蒋瓛,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