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老头子我是这个村的村长,听闻村子有四位贵人前来,特来此接待。四位看,这大雨下的,路也不好走,人也不好受。不如四位现在村子借宿一晚,我们也好尽一下地主之谊?”老头子满脸和善,眼角的褶皱里写满了亲和。
赵昱沉了会儿,点头应了下来。江楚柔和着眉目送走了村长,对着怀里的书良轻轻道:“书良,我另外请你看一出戏。”
韩书良:“?”
……
“吱嘎——”
大门应该许久没有打开过,光是活动筋骨都得大喘气,木头门面翘开了皮,死去多久的土灰蹦起,攻击着几人的鼻腔。
四人进了屋,借着外面的光勉强看清了屋内的陈设。两间,外间只有一张桌子,里间一张床,桌上一根燃了一半的油灯,杯碗还在,只不过盛的是土灰,床上还铺着满是补丁的被褥,斜拖在地上。
江楚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对着油灯一吹,阴暗的屋内一瞬间弥满了清光,这才发现外屋角落还有一口灶,余下些许木柴,地上被积灰铺了个遍。
村长站在门口道:“四位就请在这先住下。老头子我回去给你们准备饭菜,好了便过来叫你们。”
“谢过村长。”韩书良对村长拜道,随手关上了门,“这一身湿得差不多了。”
“你扶玦兄出门不带伞,你又稳坐他身前,正好给他挡了风雨。”赵昱拭去木凳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下。
江楚在房里找到条木棍,捻其一头,竟靠两根手指翘起了整个棍身,“赵兄,书良可是心甘情愿坐我马上的。”说完他把另一头摔落回地上,震去了棍子上的浮灰。又站在门口让雨水把棍子淋洗一遍,这才担在墙角灶旁两面墙的木架上,废了半天劲升起灶火。
赵昱看他担好木棍,又扫了眼韩书良鸡啄米的脑袋,等火将其烘干,脱了外层衣服搭在上面。江楚单臂担着自己跟书良的衣服,把赵昱的衣服往边上拽了拽,好让他们的搭在灶火正顶——我让你挑事儿!
“喂,过来坐吧。给个姓也可,方便称呼。”赵昱对着护卫道。
“在下姓柳。谢过赵大哥。”
“姓柳?”江楚心里沉吟着,多看了护卫两眼,突然觉得有股无由的熟悉。韩书良在那边挽起了裤腿,嘴上已经开始惦念着村长为他们准备的酒宴,江楚被他断了思绪,顺下了话,“你真以为这村子会给你排个宴席?”
“啊?什么意思?”
“就算是酒宴,也是送你上路的酒宴。”赵昱说完了一句,再也没开口,江楚也跟着一起闭了嘴,剩韩书良自己摸不着头脑。
……
大雨已经停歇。屋内,黎江楚坐在灶边,借着火烘着裤子。韩书良撑着脑袋发呆,两眼比枯井还空。四个人在一间屋内,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气氛实在是诡异的奇怪。
屋外突然一阵骚乱声,赵昱仔细听了听,应该是在敲他们对户的门。
外面那人敲了很久的样子,突然顿住没了声。韩书良方才一直盯着门,满脸紧张样,这安生下来,他才松了口气,俩胳膊往桌上一叠,脑袋垫在了上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韩书良一惊,第一时间就是看向江楚。后者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裤筒,觉得也烘得差不多,抬眼对上了书良的目光,扬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韩书良抿了抿嘴,双手在胸前一顿比划,鼓足勇气,然后……让他的护卫去拽开了门。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直接栽了进来。他趴在地上仰着头,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韩书良身上,立马爬到他脚边:“恩人!快走!他们,他们要杀你们!”
韩书良认得他,正是下午他在村外路边接济的一人。他把男子搀起来,刚想问明白怎么回事,结果那男人扒拉开他的手,后脚赶不上前脚似的一下子撞在门框上,险些把老门直接撞下来,也顾不得疼出溜就没了影。
韩书良手足无措,看看敞开的大门,又看看稳坐如老狗的赵昱和黎江楚,第一时间倒是上去把门关上了。
“怎么回事啊扶玦兄?啊赵大哥?”
江楚调了个方向,烘着右裤筒,淡淡道:“我说了请你看出戏,好戏才刚开始。”他偏着头对书良浅浅一笑,“过来坐。”
韩书良撩起板凳,俩腿一叉,屁股一墩:“扶玦兄,刚刚那人说的是真的吗?”
“是。”
“那我们还不跑?!”
“有你赵大哥跟柳护卫呢,你怕什么?”
赵昱听江楚这话,挑了挑眉。他发现自从他要江楚在外人面前隐下身份,江楚似乎就真的不拿他当王爷了,倒像是成了他的贴身打手。
到底谁是王爷?
江楚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一片光亮,嘈杂声越来越响,混乱的脚步声也俞近。
“快,就在里面!”、“围起来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记住了!一起冲进去,不留活的!”、“粮食钱财都是我的!”
村外的小坡上,一男子头戴纱帽,身着黑暗金鱼纹锦袍,背着双手握着陌刀,看着那一群抄着火把与农具的村民。
“窦大人。我们要不要出手?”
“不必,一群乌合之众,威胁不到殿下。殿下嘱咐过了,真到了应付不来的情况,我们再动手,不可因为这些不成气候的贱民暴露我们。”
“是大人!”
“山涧里刺杀的人查清楚了吗?”
“根据衣着配饰,应该是平辽的势力。”
“平辽……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吧。以后给我盯紧了,今日的情况若是再出现,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属下明白!”
……
韩书良屁股一抬脚底一转,往江楚身后稍了稍,也不知道在地上摸起了个什么东西,感觉好像要是有人向他冲来,他立马就能给他送一闷棒。
“砰!”屋内三面窗户全被外力破开,窗棂上的积灰顿时扬满了整个屋子。江楚拍了拍书良肩膀,让他放心些。
屋内的剑锋寒光一现,银枪寒芒一点,在浮灰中跃舞,一声声哀嚎此起彼继,良久不绝。整个过程不及一分钟之久,至最后一把铁锹重重坠落在地,一切归寂。
“扶玦兄,这……这就是你要我看的戏吗?”
“(轻笑)别急。”江楚起身,手指勾起木棍上的衣服,扬臂一旋披在了自己身上,“跟我来。”
韩书良跟着江楚在这村子里摸黑乱转,俩人挑着地上没汪水的地方七拐八拐,最后弯进了一处巷子中。
江楚负手立于一家门前。
书良借着月光,见清辉洒满他一袭白衣,衣襟前缀淡金流纹,袖口镂空点缀金,系银色腰带,衣裳绣仙鹤,恍若真有仙鹤振羽。
江楚侧过首来,满发白银,一金镂环扣着脑后一缕,其余的恣意垂散,竟略有颓然的美感,隽逸的面容更是挂着倾城佳人的绝颜,可眉眼柔而无懦,不怒自威。如孤峰耸立的身姿带着他骨子里独一份的清狂,潦放无羁。
“还记得这口巷子吗?还有这户人家。”
书良抽回神,仔细认着,半晌后答:“这是下午赵大哥施舍那对夫妻的巷子?”
江楚点了点头,往后撤了一步,侧过身子,示意书良自己过来看看。书良心突然一沉,步子不自觉的重了些,行至门前。
那户人家大门开敞,随着风轻轻摆晃着,像是在邀请着什么。屋内搬的一干二净,就剩一个破口杯子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左右滚动。
“扶玦兄,你好像早就知道会如此?”
“我说了,因为他们是人。”
韩书良闭上眼沉了口气。他记起了江楚说的那句话,“没救的,未必不知恩。救了的,未必非豺狼。”但江楚不是想告诉他人心险恶,也不是想告诉他善念犹存。乱世中,学会察言观色,辨清善恶真伪,才是存身之道。
“扶玦兄。今日这出戏,书良谨记。”
“(笑)嗯嗯。戏,还没完。”江楚缓步与他并肩,拍了拍其肩膀,“回去吧,这出戏,需要明日你来登台谢幕。”
……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王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