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混着冰碴子扑在宣阳门铜钉班驳的城门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辟雍守门都尉第三次举起火把时,城头角楼里忽然爆出凄厉的鸣镝——那支裹着狼粪的火箭尚未坠入护城河,冰封的河面已炸开无数龟裂。
汉军玄甲骑兵从冰缝中破雪而出,马蹄包裹的毛毡碾过冰层竟无半点声响,直到第一架云梯钩住女墙垛口,值夜的魏卒才发现城下黑潮已漫过三道壕沟。
“举火!快举火!“守门都尉的嘶吼被北风撕碎在齿间。
他挥刀劈断缠在雉堞上的飞钩,铁索崩断的瞬间,整段城墙都被汉军抛石机的砲梢砸得震颤。
燃烧的松脂弹在瓮城马面炸开,融化的雪水裹着守军焦尸从排水石槽冲下,将宣阳门前的镇兽石狮染成狰狞的血色。
太学生王弼乃是自愿留在辟雍,与博士祭酒保护辟雍之中的古籍字画的,但汉军来得迅速,他是被辟雍殿梁柱断裂的巨响惊醒的。
他赤脚冲进庭院时,正看见汉军重甲步兵撞开礼乐阁的柏木大门。
青铜编钟被长戟扫落的轰鸣里,白发苍苍的博士祭酒张开双臂拦在《熹平石经》残碑前,下一刻就被陌刀连人带碑劈成两段。
“跑啊!往明堂跑!“王弼拽住同窗滚进排水暗渠的刹那,汉军弩手射出的火箭已点燃了藏书阁的绢帛帷幕,千年典册在雪夜里烧成冲天的赤龙。
城东永和里的崔氏坞堡最先升起狼烟。
家主崔林望着宣阳门方向的火光,手中麈尾几乎要捏断“开不开坞门“
他第五次问身旁的族老,得到的仍是沉默。
坞墙上持槊的私兵突然骚动起来——十丈外的巷口,溃退的魏军伤兵正被汉军轻骑像赶羊般逼向金墉城残垣。
当先的校尉突然转身劈断追兵马腿,嘶声朝着坞堡大吼“九品中正养的尽是豚犬么!“
太极殿前的铜驼大街已变成血河。
汉军先锋阿会喃倒拖长槊踏过结冰的御沟,槊尖在青石板上擦出的火星照亮了前方溃散的羽林卫。
“凿穿!“他暴喝一声,三百藤牌手立刻结阵撞向宫城最后一道闾阖门。
门轴积雪簌簌震落时,城楼上突然泼下冒着白汽的滚油,最前排的汉军士卒瞬间变成惨嚎的火人。
阿会喃反手将长槊插进地缝,扯过两面藤牌纵身跃起“叠罗汉!给老子架人梯!“
城西武库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
正在督战的魏大将军夏侯献猛地勒马,看着冲天而起的硝烟目眦欲裂“是霹雳车!“
话音未落,一匹无主战马驮着半截尸体撞进本阵,马鞍上“颍川陈氏“的铜牌还在滴血。
参军杨阜突然指着武库惊呼“大将军快看!“
三十架改良过的汉军霹雳车正在拆卸。
头裹白巾的工匠挥锤砸碎榫卯,熟练得仿佛在拆自家屋梁。
“大将军!辟雍.辟雍丢了!“浑身浴血的传令兵摔落马背,手中还紧攥着半截令旗。
夏侯献望着宫城方向渐弱的喊杀声,突然扯下猩红大氅掷在地上“吹角!所有具装骑随我冲宣阳门!“
雪夜最黑暗的时辰,曹纯留下的虎豹骑终于露出獠牙。
五百重甲骑兵顺着铜驼大街狂飙,马蹄掀起的雪雾中俱是铁甲铿锵。
阿会喃刚劈开闾阖门最后一道门栓,忽觉脑后生风——夏侯献的三尖两刃刀已削掉他半边铁胄。
两军最精锐的力量在门洞轰然相撞时,折断的槊杆与崩飞的甲片竟在半空凝成刹那的金属暴雨。
“将军!城头!“混战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正在缠斗的夏侯献与阿会喃同时抬头,只见宣阳门城楼上,魏军玄旗正在缓缓降下。
一袭白袍的诸葛亮竟站在远处高丘之上,只见他手中羽扇轻挥间,三道赤色狼烟冲天而起——那是汉军总攻的信号。
正在此时,永宁寺塔顶突然钟声大作。
本该在邙山大营的但率八千中军自积雪的邙山谷道杀出,冻僵的战马口鼻喷出的白气连成苍龙般的阵云。
最前突的汉军重步兵方阵顿时大乱,他们背后是熊熊燃烧的辟雍,面前是从天而降的生力军,而脚下的冰层正在魏军泼洒的火油中崩裂。
“诛汉贼!“高堂隆长剑所指,三千弩手齐发。
特制的鸣镝箭撕开雪幕,竟在飞行途中二次解体,爆出的铁蒺藜瞬间覆盖整个战场。
阿会喃格开夏侯献劈来的刀刃正要后撤,忽觉胸口一凉——半截魏军制式的断矛竟从背后透胸而出。
他最后看见的是宣阳门瓮城里,那个被他亲手斩杀的博士祭酒的血,正顺着《熹平石经》的刻痕蜿蜒成河。
阿会喃忍着剧痛,策马后撤。
辰时初刻,汉军终究没能叩开宫城。
当撤退的号角响起时,每个洛阳人都听见了诸葛亮羽扇敲击车辕的脆响。
崔氏坞堡直到午时才悄悄放下吊桥,而太学废墟里,王弼从同窗尸堆中爬出时,手中竟还攥着半卷《孟子》。
当他抖开浸血的残卷,发现“民为贵“三个字正巧被箭簇洞穿。
雪又下了起来,却掩不住宣阳门前凝结的血冰。
夏侯献驻马残破的闾阖门下,看着工匠们用铁凿撬开冻在砖缝里的断指。
在他身后,高堂隆正在轻抚霹雳车的残骸,指尖摩挲着那个“陈“字铭文。
汉军突袭如此迅速,今日过后,恐怕洛阳要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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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细碎的冰晶掠过河面,将苍茫天穹下凝固的黄河割裂成千万片锋利的银镜。
冰层在朔风中发出细密的呻吟,偶尔有断裂的缝隙蜿蜒爬过,深青色的河水在冰壳下翻涌,仿佛蛰伏的蛟龙正用脊背抵着囚笼。
马蹄声自上游传来时,洛阳城头瞭望的斥候几乎要错认那是冰面崩裂的雷鸣——直到黑压压的骑影撕开雾霭,才看清汉军狼旗正顺着冰封的河道疾驰,铁蹄溅起的碎冰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
洛阳城的瓮城垛口早已挂满霜。
守军连夜将滚木礌石垒上城头,青砖缝隙里结着暗红的冰碴,那是昨日汉军突袭留下的痕迹。
此刻城楼上的火把昼夜不熄,融化的雪水顺着包铁城门滴落,又在门轴处凝成浑浊的冰棱。
护城河早被凿开七道缺口,混着碎冰的河水漫过冻硬的夯土,在城墙根织就一片琉璃般的冰甲。城内校场蒸腾着白茫茫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