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元茗真乃天下第一贱人尔——饭天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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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是青州的大姓,大康换了三朝皇帝了,无休榜的榜首榜眼也已经换了两代,但祁家仍然是青州的名门望族。
一直到三十年前为止,祁家都是青州一霸,无双剑一出无人能敌——直到一个白须老头踏剑天来,以一人一剑挑遍青州,占山为王,设峰开堂,取名“悬壶”。
自此祁家就黯淡了些。外人提起青州多数会先提一嘴悬壶峰与春不眠,再提一嘴故事的背景板,春不眠的手下败将,悬壶峰山脚的名门,青州祁家。
青州祁家倒也不是没落了,只是这外来的老头忒不讲理,世上仅剩三位的第一境的高手哪是那么好对付的?祁家烧高香等三百年也不一定能养出一位一境无我,聪明的家主早就摆出交好的态度,求利求和,甚至将在二十一年前就将天赋异禀的剑胚祁元茗送入了春不眠的眼帘,由春不眠收作开门弟子。
如今悬壶峰大弟子祁元茗,则是祁家的希望与奇迹。
祁元茗自记事起,就一直能够感受到祁家上上下下投来的期盼,或者说是对悬壶堂的志在必得。
祁家是不甘心被春不眠这座大山压制的。祁元茗一定会能入春不眠的眼,祁元茗一定能够进入悬壶堂,祁元茗一定能成为天下第一。
但这个背负了一切的人还安然地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新年里的大雪天都只能遥望悬壶堂大门。
祁元茗是二十岁生辰那天入的无根境,但最后一次师门任务后,他带回了一个小徒弟饭天景,随后便遁入师门两年未出。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
只是闭关两年,祁元茗也没能悟出两年前一位故人抛给他的问题;且忘我练剑两年师傅也没有允许他走到悬壶堂前,这两年他的境界更是没有任何提升——他作为“备受期待的祁元茗”一事无成。
师徒二人在春不眠日常起居的壶中园里对弈。黑子落,虎守株。白子落,棋局变。
一息之间胜负颠倒,春不眠的剑已经抵在祁元茗这顽徒的胸口了。
春不眠赞叹:“今日那一剑相比闭关之前略有长进,但若想要进悬壶堂,那你缺的那一剑并不是今日一剑。你尚且还差一剑。”
一段话弯弯绕绕玄妙难悟,但祁元茗听懂了。
祁元茗扔子认输,惭愧道:“弟子明白。”
山下人都说两年闭关一朝剑出祁元茗大有成为天下第一剑的风采,但内行人都瞧得明白,祁元茗在山上闭关两年的长进微乎其微——起码在境界上没有任何提升,祁元茗仍旧是个无根剑客。
闭关是祁元茗自己的意思,心结是祁元茗自己迈不过的坎。
春不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两年由着这个冥顽不化不开窍的大弟子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碰壁。
“今日找我何事?”春不眠剔了剔牙,手边摆的是他吃剩下的鱼羊鲜。
二徒弟武蛮牛虽然平日行事荒唐了些,但还算敬重师长,只要不逾矩太多春不眠不会出手——反正德行管教有大弟子祁元茗盯着,他祁元茗骂师弟关他慈爱的师傅春不眠何事?
春不眠嘿嘿一笑,等这个喜欢端架子摆清高铺的假正经大徒弟先开口求人。
师徒二人彼此知根知底,师傅看穿祁元茗剥开外衣是一团黑,而祁元茗晓得师傅的恶趣味,便顺了师傅的意,先开口道:“我欲下山,还请师傅成全。”
春不眠乐呵:“当年你入山是求我,如今出关也要求我,可决定不都是你自己做的?你可想清,出了这山老头子我可管不了你咯,外面妖魔鬼怪中总有人两年间还没忘了你的。”
祁元茗谢了春不眠的庇护,却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总要去山下问路的。”
春不眠不陪祁元茗演戏,直攻要害:“你真想成为天下第一剑?”
祁元茗不答,只笑。
春不眠拨乱了棋局,把黑子白子扔进了石杯,水满溢出来,却没能落在地上,春不眠以一指引水,以水为剑,指剑起舞。
春不眠运气,指尖带动水剑,水剑刺入棋盘竟然激起五个黑子,直立于棋盘之上。
“你还记得最基础的境界,入门者的第七境叫什么吗?”
祁元茗点头:“七境问剑,突破凡人桎梏领略境界之人,先入问剑境。”祁元茗自知山上闭关两年毫无长进,真想要有所突破还得投身江湖,以身会剑、以剑会道。
“赵休龙那个老东西没多少文化,卖弄文采都靠抄古鉴古,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当初合该由我来定无休榜!如果是由我来给无休榜的境界命名的话,我会把问剑的名字给第一境。习剑习武,无论走到哪一地步,又无论你使用的是哪种武器,修行之路永远离不开问剑二字。”这天下的大道、神剑也大多数是问剑得来的。
春不眠到底还是怜爱这个大徒弟,给指了一条明路赶他下山了:“从明日起,你就带着饭天景去天下问剑罢,等你问出了那一剑,你就知道自己究竟差了什么,又所求为何了。”
祁元茗一盏茶后,才终于点头答应,答应了才无奈笑道:“我还是算不过您,也算不清自己。”
春不眠抠抠脚,笑:“所以我才总是说你,你那是尚缺一剑啊。”
“那一剑,你就向江湖问,向社稷问,向天下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