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立春时节。无边丝雨挟着寒意纷纷而下,雨水于竹叶尖上凝成粒粒白珠,跃入池中,溅起水花,如鸣佩环。
竹卧雪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对着竹林静默,仿佛他也是那林间的一根青竹。良久,他终是站起身来,拾起一旁的包袱与剑,包背身后,剑系腰间撑起伞,轻声自语道:“看来这几天都得是阴雨绵绵了。”
随后,他沐着开年的第一场雨,走进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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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雨潺潺,江潮生站在柜台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竹卧雪。
三月初一,睦州。清晨,一夜的雨未停。江潮生刚打开门准备营业时,发现在门前台阶上坐着位青衣少年郎。他托着腮帮子,凝望远方被雾气笼罩的朦胧山色,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一旁放着包袱和伞,伞上雨水未干,腰间别着个酒葫芦,看上去有些年头,身后背了把剑,带着剑鞘。
江潮生正欲发问,竹卧雪似已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站起身来,转身言道:“我行了一天一夜,才遇到这一家酒店,虽想进来歇息,但见店门紧闭,怕有所打搅,便于此等候,若是惊扰到你们休息,在此说声抱歉了。”
江潮生回应道:“并未打扰,我正是来开门的。其实你大可敲门唤我,这客栈只有我一人,我倒也不嫌麻烦,反而乐意助人。先进来罢。”说着,向竹卧雪招了招手,领着他进了客栈。
竹卧雪将包袱放在桌上,剑却仍然背着,不肯取下。他默默吃着饭菜,他让江潮生上些吃食和一壶酒后,便不再说话。
江潮生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便率先打破了平静,他问道:“客官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确实,我是建州人。”
“那客官怎么来这儿了?”
“闲来无事,四处游历,见见世面罢了。”
“看客官这打扮,应是江湖中人吧?”
卧雪怔了一下,随即轻叹道:“江湖中人啊——以前不是,但现在的话,应当算是了。”
“既如此,客官不妨北上,去杭州一游。我听闻近日七大剑派又将在西湖举办试剑之会,此会三年一届,也算一大盛事,且西湖美景,素来有名,也值得一游。”
“一路而来,西湖之名也是听闻好几回了,此行正是为西湖而来,虽然试剑之会我无甚兴趣,但西湖之景却是不得不赏。”
“哦?这是为何?我还想着你或许会对比武之事感兴趣呢。”
“因为……”
“踏踏踏……”
卧雪刚要回答,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止住了话语。两人齐向门口看去。
进门的是位少女。她手提一把雪色唐刀,身着一袭白衣,衣袖上绣着红梅几朵。少女全身都已淋湿,湿漉漉的及腰长发紧贴衣衫,发尖、刀尖、衣角等地方不断淌着水珠。虽模样楚楚可怜,但难掩一身英气。她大步迈进门,边喘气边喊道:“快……快进里面去,有……有危险!”
“娘子,你所言的危险,是指他们吗?”竹卧雪仍然坐着,他注视着少女身后,淡定地问道。而一旁的江潮生也十分平静,未受白衣少女的喊话所影响。
待白衣少女转过身,屋外的人也闯了进来。是三个汉子,都三十左右的样子,戴着斗笠。一人精瘦矮小,配刀走在前方;另二人五大三粗,持斧侍其左右。左手边的那人,一脸凶恶,额头处有道狰狞的伤疤,从左眼旁到鼻梁处。右手边的则看上去有些憨厚。
为首的矮个子一眼便瞧见了少女,恶狠狠道:“小娘们儿原来躲在这儿呢,亏得我们一翻好找。赶紧跟咱走一趟,别浪费时间,咱老爷正等着呢,否则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说罢,便要抓人。
少女闻言,欲上前去,亲自解决。但竹卧雪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挡在少女前面。领头的见被个毛头小子从中作梗,轻蔑一笑,顺手从腰间抽出刀,大步流星,横冲过来,反过手,拿刀背对着竹卧雪脖颈,当即便要劈下。少女眉头微皱,便伸手想将卧雪拉开。可当抓住竹卧雪衣领,准备用劲时,她却发现拉不动其分亳。
不等少女惊讶,那刀就要落到竹卧雪身上了,却仍未见其有所动静。领头者见其不躲不避,虽有所疑虑,但不减劈刀的速度,可正要劈到卧雪时,他发现自己手中的刀竟再也下不去半分。
就在一瞬间,一颗雨珠从少女发尖落到地面时的那一瞬间,竹卧雪出手了。他抬起右手,仅伸出两指,便将刀身夹住,任凭矮个子如何使劲,亦纹丝不动。那两个壮汉,见此情形,立马摆出架势,严阵以待。
竹卧雪对众人的应对视而不见,慢悠悠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家有话好好说,不必舞刀弄枪的,有伤和气。”
随后,他便松了手。
那人见此情形,寻思自己远不是对手,与之相斗,毫无胜算,倒不如交谈一番,看看是否有转机,也就退了回去。他向后摆摆手,让身后两人收回斧子,自己也收了刀,刚刚那一副张狂的嘴脸,转眼变成了谄媚。他双手抱拳,俯身抱拳道:“咱实属是有眼不识泰山,没瞧出阁下武功之高强,还妄想比划一二,自不量力,还望阁下多多见谅。”
少女冷哼一声,讥讽道:“他若不去唱戏,倒真是可惜了。”
竹卧雪也未接话,问向矮个子道:“你们抓这位娘子所为何事?”
“阁下有所不知,那位娘子昨夜溜进咱们府中,劫走了咱郎君的新婚夫人。这大喜的日子,整这么一出,郎君自是怒不可遏,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见不到,就要将我们剁了喂狗。咱们也不敢违命呀,故还望阁下能够理解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完,他摆出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看着竹卧雪,其身后二人互视一眼,随即皆点头称是。
“确实,但怎么不讲讲你们那位夫人怎么来的呢?”少女接话道。
“我们家郎君可是明媒正娶,这是两情相悦,娘子还请不要恶意诋毁。”
“我恶意诋毁?难道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抢人是明媒正娶?难道死活都想要逃离是两情相悦?不必多说了,剩下的话留去跟我的刀解释吧。”少女听了矮个子的话,顿时心头起了怒火,便要冲上去动手讲道理。但还没走两步,便被竹卧雪拉了回来。
竹卧雪劝道:“娘子,气大伤身,不要这么激动,让我来解决吧。”
“好好好,你拳头大,你有道理,你来你来。”少女有气不得出,只得愤愤回应,将刀插回了腰间。
竹卧雪继续问矮个子:“你家郎君又是何人?”
矮个子先前见少女那神情,真像要砍了他的样子,回答也更加小心了:“阁下可能不知,咱们的郎君姓王名省表字检之,咱们家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望,与八府之一的王府还是沾点亲带点故的。”
“哦,是嘛?那此事就更要慎重了。这样吧,我与她在此等候,你们去将你们郎君找来,我与他当面谈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