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极了被捣碎在瓷碗里的金色郁金香,所对应的花语恰巧正是她多年的梦魇。
——绝望之爱。
楚元卿的闪耀带来了救赎。
可这份救赎本身,却反而成了病症爆发的诱因。
这一刻,童年片段如电影胶卷,在意识深处开始闪回。
妈妈放下刚读完的童话书,她的神情温柔,看向床上被困意包裹,如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女孩,手指慢慢整理她额前的碎发,轻声说道:
“琉璃,你知道吗?”
“真正的琉璃呢,需要经过选料、配料、粉碎、淘洗、炼泥、制模,乃至二十多道工序,才能烧制完成,被称之为艺术品。”
“妈妈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你也会满足妈妈的期待,对吧?”
回忆随之深潜。
唐琉璃的童年相对温馨和正常,就算6岁便正式踏入演艺圈,在外人眼中颇为辛苦,可至少家庭却称得上模范。
唐琉璃的妈妈生在大夏,大学毕业后出国旅游,成了圈内享有名气的雕塑家,爸爸则是葛罗瑞亚人,虽然落魄却英俊而富有才华,是个满怀抱负的画家。
两人都喜欢环游世界取材,为各自的行业领域上积累灵感,碰巧在一座距离活火山不远的国外乡镇相知相恋。
妈妈对她很好,爸爸也还算正常。
只是自唐琉璃十岁那年,她的天赋在几年间频繁接戏,大幅度拉高共情阈值后,灵性逐步黯淡,家庭的氛围、父母的态度、剧组的目光,都随之发生了细微的转变。
虽然在外界眼中,唐琉璃是名副其实的天才童星。
但由于缺乏磨砺和演技基础,她的依杖只有天资和灵性,若不借用天赋共情,撬开【心流】的门户,呈现出的效果会一落千丈。
换言之,状态时好时差,在剧组拍戏的进度放慢许多,甚至有时难以满足导演的要求。
而这在母亲的眼里,似乎就等于打磨的工序出现了问题,需要亲自干预矫正错误。
起初时还好,只是耐心教导。
再然后升级到冷暴力、语言控诉、癫狂喃语、夸张的肢体动作。
到最后,她甚至亲自扮演起所接电影剧本里的配角,将之贯彻在生活中,被动让唐琉璃进入体验派的演绎场景。
而惊悚又骇人的是,她的演技十分精妙,堪称从剧本中走出的活灵,将唐琉璃的生活空间压榨到极致,几乎除却睡眠时间外的每一秒,都被迫入戏磨砺自我。
如果反抗或失误过多,便会迎来母亲失望又冰冷的目光,以及断食的惩罚。
“为什么连这都做不到呢?”
“琉璃,妈妈明明很爱你啊?”
“好奇怪,不应该这样的吧,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不行,你必须要载入影史,必须要震撼世人,必须要闪耀世界,否则......否则,你不就是一个失败品了吗?”
——失败品。
唐琉璃永远不会忘记,妈妈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
女人的眉眼是那样冷漠,眼眸中透着冰锥般刺骨的凉薄,轻飘飘到如梦呓的话语,笃定的理所当然,针扎般刺入胸腔深处。
从那以后,每次呼吸时,心脏都会传来绵密的疼。
而这样的噩梦却在持续几个月后,却赶在唐琉璃精神衰落,几近崩溃的前夕,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结束。
妈妈又变回了原来的妈妈,她脱离了魔怔的状态,愧疚又难过,抱着唐琉璃大声哭泣,忏悔道歉。
遂后,似乎是作为补偿,妈妈首次替她推掉了一档电影剧本,带着全家一起环游旅行。
那是女孩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不用考试和学习、不用担忧让爸妈失望、不用在剧组辛苦工作、不用逼迫自己用天赋链接那些复杂的情绪。
唐琉璃可以和孩子一样撒娇,可以放松精神沉溺在旅游的快乐里、可以抛却电影和电视剧中虚假的人生,认真地做一回自己。
这样无忧无虑,涤尽铅华的生活,仿佛没有尽头。
妈妈带她去了自己以前环游过的所有地方,有如月球地表的旷野火山、有冒着蓝色火焰的地球心脏、有街头演奏着克罗地亚狂想曲的萨尔茨堡……
这番行为,就仿佛在带着女儿细数自己的人生轨迹。
而在旅游的第47天,唐琉璃来到了勃良第。
这里遍布中世纪般的村庄,有广阔无边的葡萄园,和点缀着芥菜田的翠绿山丘,她将在边上的一座古堡度过11岁生日。
后续的回忆逐步卡壳。
那是潜意识里在自我保护,仅预留下极速切换的闪回画面。
晚霞中满是金黄的田野、点缀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泼满颜料的脏乱画室、父亲悲伤又期待的注视……
然后,是唐琉璃早已经冰释前嫌的母亲。
她像是卡梅尔·瓦的戏剧中的主角,在最高台处借着梯子登上古堡之巅,在夕阳中仿佛加冕为太阳王,又癫狂的像是北欧神话里的奥丁,演练过无数次般,将自己倒吊在尖塔之上。
黄昏下,古堡仿佛正熊熊燃烧。
彼时尚且幼年的唐琉璃,还未理解现状,一边兴奋不已的父亲,便不停催促她去模仿现在的妈妈。
共情的天赋被迫开启,阈值几乎在须臾抵达顶峰,瞬时进入【心流】状态。
那个女人的恐怖执念,成了唯心涡流的柴薪,在凄艳的晚霞中疯狂燃烧,令【心流】的干涉力,持续登上一级又一级的阶梯。
最终,她的思念、她的爱意、她的疯狂、她的祈愿,都逆流而来,拥抱唐琉璃的灵魂,要化作意识深处的思想钢印,完成“艺术品”最终的阶段……
回忆戛然而止。
又或者说,被强烈的抗拒所打断。
唐琉璃退后了一步,背靠在咖啡色的门户,娇软的身躯顺势滑落,近乎脱力般坐在了地上。
女孩乌软的发丝散乱,翠绿的瞳底溢满晶莹,泪珠断线般跌落,倔强又哀伤地抿着唇瓣,她愤怒地用手砸在瓷砖上,用力到直接磕出血印:
“不,我才不要,我才不要成为你。”
“我才不会遗传那该死的精神分裂!更不会成为爸爸那样烂透的人!”
遂后,她又是恐惧地抱头蜷缩,犹如梦呓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