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玛修的疑问，郑毅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反过来询问了一句玛修是否还能作为亚从者战斗。
得到的答复其实也和他之前的猜想很接近。
虽然从立花那里得知再次奔赴前线会对玛修的身体造成危害，但那之后从与福尔摩斯还有达芬奇的几次言辞交换中，郑毅用大抵只有他们三个会明白的方式理解了玛修的现状。
首先，玛修的身体很健康，不如说太健康了，完全足以支撑她进行任意次数的从者化战斗也不会引发问题。
其次，玛修无法战斗这一点，也并不是瞎说。
问题不是出在身体，而是出在心灵上。
由于寄宿在玛修身上的那位圆桌骑士加拉哈德不再回应，失去了加拉哈德灵基力量的玛修虽然仍然有着从者化的资质，但如果要再次从者化作战并发挥出足够的战斗力，就不能再以英灵加拉哈德作为对象。
而是要以英灵玛修·基列莱特作为对象。
换句话说，玛修的心灵本身在抗拒着战斗，也因此无法发挥出足以奔赴前线的作战能力。
“真的……很抱歉……”
低落的垂着脑袋，玛修呢喃着。
在少女看来，自己的行为本身就是在托所有人的后腿。
明明眼下又发生了足以威胁世界和人类史本身的巨大危机，立花作为唯一的御主又一次亲身历险，而不同于之前残存特异点时期真的无能为力，如今自己明明有着力量，却因为心灵的迷茫派不上用场。
自责、愧疚、不甘，这些情绪碾压着人造人少女的心神，在每一次立花遭遇战斗时都会灼烧到最让她疼痛的程度。
比起真真切切的无能为力，明明有能力却无法施展，有时更容易让人的意志崩塌。
福尔摩斯和小达芬奇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在谁都没发现的时候，向郑毅发出了援助的请求。
比起反转的阿塔兰忒，理性至上的阿维斯布隆，复仇之魂缠身的萨列里和吊儿郎当的比利，对于玛修此时的疑问，能腾得出手做这件事又有着充足经历作谈资和范本的，眼下也确实只有郑毅一人而已了。
“厌恶乃至畏惧战斗，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玛修。”
“不如说，你的迷惑是很正确的。”
“因为我也是一个相当害怕战斗的人。”
“哎？”
似乎是没料到郑毅会说这种话，玛修抬起头来，面上的讶然看上去颇为可爱。
对此，郑毅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别这么惊讶，在成为空我之前，我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而已。”
“战斗这种事，其实是很难习惯的。也许有天生就能适应生死搏杀的人，史诗中的许多大英雄都是如此，作为近距离看着他们的你，我想玛修大概最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嗯……”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坚毅且飒爽的英姿，玛修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是玛修，畏惧痛苦，害怕死亡，甚至对战斗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这样的英雄，也是存在的。”
女孩瞪大了眼睛。
怎样的人是英雄呢？
见识过不同时代的英豪雄风，玛修可能是最有资格评论英雄的人之一。
豪爽、高洁、不畏生死，能够为了信念托付性命，哪怕是咳着血，淌着泪，连内脏和骨头都哗啦啦坠在地上，也要站着做完每一件他们认定的事，直到自己完全断气的那个瞬间才甘于停息。
这是玛修眼中，闪闪发光的英雄们。
――自然，在女孩心中，郑毅也是这样的存在。
她大概一生也不会忘记，那个只要时代需要，就必然出现的背影。
可就是这样的人，正在这里和她说，英雄也会有害怕死亡畏惧战斗的类型。
仿佛天方夜谭，却又因为讲述者的身姿有着格外强大的说服力。
“可是……”
“我知道，玛修。你见证过许许多多活生生的传说，行走于大地的英灵们，几乎每一个都有着向死而生的伟岸人生。”
“但那并不冲突啊，玛修。”
郑毅微微抬起头，就像是在回忆什么，注视着工房整洁的天花板。
“在成为英雄前，英雄也是人。”
“害怕死亡，因为如果自己死去了，那么自己要保护的东西又该由谁去守护？”
“所以我不能死。”
“畏惧战斗，因为一旦战斗，就意味着一定是要伤害谁，可能是心惊胆战以泪洗面等待着你回去的某个人，也可能是为了你的胜利而甘愿献出生命的某个人。”
“所以如果可以，我不想战斗。”
“可是玛修，玛修啊。”
“有时候，激烈的态度比温柔更加重要。”
神情中的柔和开始消退，男孩蜕变为男人的坚毅向上涌动，翻滚的决意与不知源于何处的哀伤揉杂在郑毅的眉眼中，混合成玛修眼里最写实的画。
画的名字，就那么直端的浮现在女孩的脑海中。
“世界是一位严厉又温柔的母亲。”
“当我们要守护什么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不得不伤害些什么，英雄这类人，可能穷极一生都在追寻不需要伤害什么就能保护自己所爱的道路，但往往直达鲜血流干，尸骨无存，都未能完成这愿望。”
“但即便如此，也仍要呕着血，坚持着这一场仿佛没有终点的马拉松……这就是，被称为英雄的人。”
“直面自己的恐惧，对战斗心存敬畏，并毅然决然的投身其中，这便是勇气。”
“在成为英雄后，英雄仍是人。”
“而人类的赞歌，便是勇气的赞歌。”
平淡，郑毅用着像是在唠嗑拉家常一样安定的语气讲述着。
但在玛修耳中，那安详的声音却洪亮得让人心神震颤。
女孩的眼中，有一束光正越发明亮。
“人到底要为了什么战斗？”
“玛修，这个问题我给不了你答案，你也不需要再询问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