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出现的巨大槐树,仿佛正是为了此刻挡住月光照耀才出现。
皎洁的月光变得猩红,几乎要凝聚成实质般,化作血水蔓延开来。
猩红月光愈发璀璨,愈发耀眼。
然而无论有多么明亮,它都无法照到槐树阴影中的李陌。
“李陌!李陌!”
声音逐渐刺耳,露出狰狞的真面目。可李陌已经听不见了,视觉第一个消失。
他现在正承受着必死规律的袭击。
伴随而来的惨重代价,听觉、知觉、五感在一瞬间被悉数剥离,意识逐渐朦胧,沉寂,一点点模糊。
李陌像是坠落至深海,被无数畸诡触手缠绕的溺水者。
缓缓下坠,悄无声息……
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大脑被抽空,只剩下一具徒有血肉,却无灵魂的躯壳。
在阒然无声中,一米一米,跌落至深的海底。
没有任何时间概念,宛如幻梦一场,无止尽的坠落至深海更深处。
绵长的触手,犹如无数道扭曲的影像,将裹挟的人变得和它们一样,变化不定,扭曲抽象,时而存在,时而消失。
就像九十年代坏掉的黑白电视机,上面只有残破的画面,倏忽的出现与卡顿。
瞳孔变得灰白,李陌的意识隐隐听到海中传来熟悉却陌生的声音——
似乎是自己的声音,也好像不是。
“你是李陌。”
「李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他没有张嘴。
“你是我。”
「李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他没有耳朵。
“你不会死。”
「李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他已经死了。
“原来,我已经死了。”
「李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他分明还活着。
谁在和我说话,我又在对谁说话?
说话的人是谁?
……是我。
是我……
是……我?
下坠中的李陌,已经分不清存在这一概念,模糊的画面里,一个又一个幻影泡沫从自己身旁上浮,最终在迎来光明的时候炸开,破灭。
那是在终焉之茧下,蓝紫色的火焰蚕食着他的身体,最终只剩下一颗死寂的人头,漂浮在茧的体内。
很久后,一名白发少女找到了他,抱住了他的脑袋。
撕心肺裂的恸哭、啜泣。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个男孩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那是在某个部落的海边,他与丹朱苍玄相拥,木讷且呆板,惹得女孩练练嬉笑。
身后礁石的阴影里,白发赤眸的少女缩在角落,抱住颤抖的身躯,不被人注视。
连离去都无人问津。
那是在太虚山的厢房里,蓝发女孩向他表明心意,一同下山历练,独留白发赤眸的少女独守道观。
满目青山、载月而归。
那是在一处古朴的客栈,毫无意识的他犹如一具尸体,被另一名冰蓝色头发的少女背着身后。
少女没有右手,脸上布满了紫黑色的侵蚀纹路。
……
……
每一个泡沫,都闪烁着李陌曾经、现在、未来的画面。
现实中,死寂的人皮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睁开狰狞空洞的眼睛,转过身嬉笑着注视倒在地上的李陌。
灵魂里的意识携着全部记忆犹如蛛丝般,被一点点抽离出体内,槐树上的那张人皮愈发完整,惨死的脸庞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阴森空洞的眼窟窿,眼神更加兴奋的瞪着瘫倒在地,意识沉寂的李陌。
人皮露出狰狞的笑容,皮囊下逐渐多出崭新的血肉与脏器,鲜红的树枝化作血管与骨骼,连接着新生的躯体。
再过不久,人皮将会剥离李陌的全部血肉,乃至灵魂。
然而,这绝不是重生,复活的李陌人皮也绝不是李陌本人。
李陌的灵魂只会在转移的过程中被裂解、撕碎,然后拼凑成不伦不类的存在形式,从而赋予人皮崭新的生命。
这个过程不会一蹴而就,但意识沉寂,无法反抗,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肉身死亡,还可以通过修复与重启回到原本的样子。
而灵魂一旦泯灭,就意味着本征、自我的彻底消失。
瘫倒在地的李陌,身上的肌肉逐渐萎缩,皮肤变得干燥,逐渐失去水分,犹如一张干瘪的老旧纸张。
失去骨头与血肉的支撑,皮囊也随之坍缩。
除了脑袋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已经无限趋近于槐树树梢上挂着的人皮。
李陌的脑袋里没有发生变化。
槐树树梢上挂着的人皮除了脑袋,脖子下面的身体都已经变得和正常的人体一样,不过没有血色,更没有温度,全然是一具纯粹的尸体。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