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载玉弯弯唇角,提笔在那粗糙的纸张上写下了四个字,林九则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画册。
半晌后,杨公子的声音才再度响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兄台,你、你师承何处?可、可是夕先生?你这嗓子,可是被那大火熏坏的?”
听他提起嗓子,林九立刻抬头瞪向他。
奉载玉则淡淡道:“我师傅已经与许多年前仙逝了,恐怕并不是您口中的夕先生。”
“难道你是自学成才?”杨公子失声道。
他这么一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于是大家都纷纷转过了头来。
杨公子却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他拿着奉载玉的那张指走到掌柜跟前,先是给他看了上面的字,然后又比比划划了几下,掌柜就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张雪白的宣纸。
杨公子
捧着纸再次走回到他们身边,另有伙计拿着一根大山水也跑了过来,杨公子把大山水塞到奉载玉手中道:“我倾慕郎君的字,郎君可否能再写几笔?也不用多,只刚才那四个字就好。”
他这么说,周围人也好奇地聚拢过来,大家围成个半圆形,都想看个热闹。
奉载玉也不推辞,拿过笔行云流水刷刷几下四字便成。
“不思其反?兄台,这是何意呀?”有人探过头来出言问道。
奉载玉道:“字面意思罢了。”
另有人道:“好字啊,兄台可能给我也写上一幅?”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老掌柜也从后面挤了进来,他上下扫视了整张纸一番,然后又上下扫视了奉载玉一番,接着对他道:“这位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又对一边的伙计道:“去,把这纸送到后面。”
林九被这么多人围着,有些不自在,幸好奉载玉袍袖宽大,挡住了她大半的身形。听那掌柜这般说,她便抬头去瞧二人。
奉载玉还没说话,那杨公子就嘴里说着“走走走”,想把他拽出人群,但奉载玉却如同脚上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反而看向林九。
杨公子这一看,哪儿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心道:没想到这般云心月性的郎君,竟也是个惧内之人。嘴上却道:“尊夫人也一起,一起去。”
于是奉载玉和林九便同那老掌柜、杨公子一齐去了后面的花厅。
老掌柜请三人坐下,又让伙计奉上好茶,然后才开口同奉载玉道:“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可是咱们镜城中人?”
“姓秦,醉城人。”奉载玉简短道。
“原来是醉城的秦郎君。”老掌柜捋捋胡须,笑着又看向杨公子道,“杨郎君慧眼识珠,是有伯乐之能之人啊。”
杨郎君得此称赞,十分高兴地谦虚道:”不敢不敢,我们这都是一见如故,天定的缘分,哈哈,哈哈。”
老掌柜寒暄这几句,将话引入正题,“我过去每年都会去醉城几趟,秦郎君这书上的造诣如此之高,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郎君大名?郎君莫不是有意藏拙?若是藏拙,如今怎么又愿意显露了呢?”
他语气虽然和善,但说出的话句句透着警惕,奉载玉没什么反应,杨公子却不乐意了,他道:“你说生意就说生意,扯这些做什么?”
“嗐,是老朽的不对,”老掌柜认得痛快,“这生意做久了,总会有诸多顾及,还望郎君不要嫌我啰嗦。”
奉载玉不说话,只是喝茶。
林九还捏画册在看,对三人你来我去的对话完全不关心。
老掌柜干咳一声,接着道:“秦郎君刚才所写的那副字,不知想卖多少银两?”
杨郎君眼巴巴地望着奉载玉,似是希望他出价高些,好不负他这“伯乐”的名头。
但奉载玉却道:“银钱就算了,那珍宝阁的图册合我娘子心意,不如掌柜送予我们,如何?”
“这……”老掌柜倒是有些无措了。
林九脸颊发烫,托腮假装看书看得认真。
杨公子有点儿失落,他凑近了奉载玉道:“那图册虽然精致,但画匠一天也能画出好几幅,你那字,独一份儿,千金难换啊。”意思是干嘛不要钱。
老掌柜闻言,脸便垮了下去。
奉载玉只是笑笑,道:“杨公子若喜欢,我再给你写一张便是。”
“那敢情好。”杨公子听他这么说赶紧应了下来。
但那掌柜却是真的有些急了,奉载玉这样说,如果不是准备坐地起价,那就是家中不缺银钱,把这一笔字只作为怡情悦性的闲暇爱好。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对他这生意人不利,他遂道:
“一字五十金,我出五百金买公子十个大字。公子意下如何?”
奉载玉却干脆拒绝道:“掌柜若喜欢,我写给掌柜十个字便是,不必用买卖来论。”
听了他这话,掌柜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人压根就没想把自己的字外传,别看他说写便写,但都是一锤子的买卖,只要上面不落款不写名,别人想卖高价都难。
杨公子也明白过来,表情说不出的失落。
说来说去,这杨公子和那老掌柜都不是什么真正爱书爱画的人,比起笔走龙蛇的优美灵动,他们更喜欢的是这挥毫泼墨背后的黄白之物。
奉载玉只微微一笑,似是毫不意外。但他们终究也不肯轻易将他放走,还是让伙计捧了纸笔,让奉载玉按他们所说写下了两行诗句。
再从花厅出来,杨公子手中便多了个卷轴,只是他尤不死心,对奉载玉道:“我同兄台一见如故,兄台赠我亲手所书,我也应该依礼还之,不知可否赏光共进昼食,你我也可以文会友、切磋交流一番。”
奉载玉轻笑一声,低头道:“我向来是听夫人的,不知夫人意下如何?”他嗓音虽然沙哑,但听起来并不让人难
受,反而有一种惑人的感觉。
林九觉得自己幸好是戴着斗笠,要不然这张脸恐怕都不能看了,但她还是清清嗓子回答杨公子道:“这位郎君不必如此客气,共饮两杯清茶足矣。”
她才不想让这人来破坏他们吃饭的时间,喝杯茶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林九这么说,这杨公子也不能说不行,于是三人便来到了附近的一座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