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畏惧李自成,有的人则从内心瞧不起李自成。
究其原因,李自成见各营首领每日饮酒作乐,状如老财主,他非常不喜,经常私下骂他们是酒色之徒。
袁时中等投奔李自成的各路首领,经过近半年来的相处,同样觉得李自成这厮毛病多多,行事表里不一,一副勤俭爱民的模样,实在当婊子立牌坊,简直侮辱了造反的神圣!咱们出来就是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搞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他们私下甚至与部下们说,李自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土鳖,有钱都不知道怎么耍,纯纯的飞舞。
“闯王到!”
一声大喝,帐中各人顿时放下碗筷,变得收敛了起来,连嗓门最大、口若悬河的袁时中也忽然闭口不言,放下手中鸡腿,感觉没那么香了。
李自成与一众闯军将领阔步进入大帐,习惯性的对周围各路义军首领抱了抱拳:“诸位兄弟好!”
“闯王!”众人连忙回礼,一副热络兄弟的样子。
此次前来议事,吃喝只是小事,众人匆匆命人撤下酒席,一起坐定议事。
济济一堂的闯军将领坐于上首,交谈中满是秦地口音,言谈军务时,主要都是各闯将之间商议,各路首领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发作。
李自成也不以为意,这帮大路货色,本就是怕官兵围剿被逐一击破,这才投奔自己的,自己没有强行吞并他们,他已经是亚撒西到极致了。
各地义军中,虽举着反明的大旗,私下却大鱼吃小鱼的互相吞并,在座的哪一个没干过这种事?
李自成环顾一圈各将,道:“今天我召大家来,主要是想跟大家打个招呼,外面瘟疫大作,我们军中不可不防啊,我希望各营首领,能主动清除各自营中感染瘟疫者。”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出声询问道:“敢问闯王,如何清除?”
李自成眯着独眼,呵呵笑道:“自然是驱逐,或者埋掉了。”
那首领质问道:“闯王的意思是让我们杀了自家兄弟?”
他继续道:“我等出来造反,当日发过的誓言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却因兄弟患病而弃之不顾,这算什么义气!”
“你他娘的谁?敢跟闯王这么说话!”
说话之人坐在闯军武将的上首,他年近四十岁,身着一身沉重的铁甲,身材非常魁梧,面貌粗豪,短须怒张,说话如闷雷似的声响,顾盼中双目炯然极有威势,正是李自成心腹大将刘宗敏。
那首领丝毫不惧,道:“说出吾名,吓汝一跳,某乃山西吴友升!”
刘宗敏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个占山为王的小贼,你也配跟闯王如此说话,就凭你手下那几千号瘦的跟猴儿似的难民?”
吴友升哈哈一笑,道:“哈哈,我是占山为王的小贼,莫非你们就不是吗?五十步笑百步,自欺欺人之辈!”
刘宗敏直接急急国王,喝道:“你个臭逼,你小子是活腻了吧,看老子不活劈了你!”
刘宗明抽刀便要上钱,吴友升见旁边有人攻来,连忙挥刀反击,然而却被刘宗敏轻松躲过,手中长刀对着他胸口就砍了下去,吴友升眼睛陡然瞪大,眼中血丝蔓延,脸色涨如猪肝色,胸口处一刀巨大的长印处血流如注,随后便直挺挺的倒下了。
两个老营兵上前查探一番,脸色微惊,禀报李自成道:“闯王,他死了”
刘宗敏朝地上吐了口痰:“呸,什么东西,还以为是甚牛逼人物,原来就这”
李自成怒喝:“刘宗敏!你怎可私杀义军兄弟!置我盟约于何处!念你顾及大局,此事便算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了,出去吧!”
刘宗敏嘿然一笑,任由几个老营兵带他出了营,他知道自己肯定屁事没有,这也是他们多年来的默契了。
李自成回过头看着场内众人:“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还需以大局为重,望各位能够给我一个面子”
在场众人均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心里暗骂你个老梆子真不是个东西,他把人杀了你就让他滚出去就完了?自罚三杯都不罚,太不讲究了!
十一月
流寇大军浩浩荡荡,延绵数十里逼向真定,真定府一日三惊,明军各类哨骑频繁往来不断,杨嗣昌已经接到崇祯皇帝的圣旨,诏令其务必在真定府痛击流贼,挽回中原颓废势头。
他不敢怠慢,立即檄传各官各将,在真定城督师行辕内再次召开军议,商议作战计划。
杨嗣昌端坐上首,微微而笑,看似运筹帷幄,实则内心苦逼不已。
中原的局势让他迷惘,流贼愈剿愈盛,即便一些地方被剿灭了,然而官兵一撤,当地贼寇很快会死灰复燃,想要彻底平定,除非像洪承畴当年那般,把当地人都杀光了!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现在情况更加不妙了,流贼竟然敢主动北上攻打直隶,真定府是京师南面的门户,对京师和直隶全境威胁非常大,杨嗣昌也没有选择了,只能拒敌于此。
不过观诸将情绪,似乎不稳,山东总兵刘泽清、陕西总兵贺人龙、牛成虎等人都不愿主动开战,百万流贼让他们心存恐惧。
之前一连数日召开军议,皆是没有一个统一可行的作战计划,几个总兵武夫吵成了一团,险些在中军大帐干起来。
杨嗣昌督师中原已有两年,对手下这帮总兵的尿性已摸的一清二楚,刘泽清、贺人龙诸人,阳奉阴违、跋扈,如那左良玉一般!狗屁本事没有,脾气毛病一堆!
尤其是刘泽清和贺人龙,二人手下兵马最多,也更为跋扈,杨嗣昌对他们一筹莫展,不敢触发或是大声呵斥,担心大战当前之际,这两个武夫撂挑子不干,影响自己的剿寇大计。
但要是如此畏怯不战,龟缩城下,杨嗣昌完全可以想象朝中诸公弹劾自己的场景,特别是圣上的冷眼......
直到此时,杨嗣昌才深刻体会到当年卢象升督师时的窘境,太难了!
会上,密云总兵王廷臣主张,趁流贼大军刚到阵脚不稳时主动出击,痛击流贼,杨嗣昌欣慰点头,对其很有好感。
山西总兵汪万年则是坐那默不作声,一副中立的姿态,时而从袖子中摸出几粒瓜子嗑上了......
汪万年曾带过神机营,对火器很了解,他奉诏在山西镇训练了一支一万人的火器新军,杨嗣昌对他很倚仗,也不好说什么。
眼瞅着行辕大帐中几个武夫在那粗鲁的呼喝着,杨嗣昌抬起双手虚按几下,温言相劝道:“诸位别吵了,流贼已经逼近真定,还是想想具体作战事宜吧!”
他缓缓看着各人,左侧一排的监军、巡抚、巡按等文官,个个眉头紧锁,垮起一张批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右侧一排总兵之类的武将,则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感觉,虎大威、王廷臣与刘泽清、贺人龙等人大吵,善于言辞的保定总督杨文岳斡旋其中,好言相劝,还有那嗑瓜子的汪万年,一副搞快点,我要看血流成河的乐子人样子。
刘泽清和贺人龙站在一起,并非他们二人关系好,一个在山东一个在陕西,平日也没有联络感情,兴趣爱好也不同,二人两人都是老跑男了,唯一的共同语言便是杀良冒功,遇强则退,在哪里遇到坎,就在哪里撤退时的跑路心得......
贺人龙扯着嗓子道:“某还是那句话,贼势过大,不宜出战,应以防守为主!”
刘泽清也道:“我军单弱,贼兵锋锐,若仓促应战,恐有所失,真定城防高大,可稳重守之!”
看这二人这一唱一和的样子,杨嗣昌眉头微皱,心中冷笑,这贺人龙和李自成是一个县的老乡,李自成攻打西安之时,他镇守潼关按兵不动,有通贼嫌疑。
朝廷有人弹劾贺人龙勾结流贼,害死三边总督汪乔年,连崇祯也对其怀疑,下密旨杨嗣昌对其防备,必要时将其诛杀,以绝后患。
杨嗣昌勉强一笑,道:“贺将军威震贼寇,朝廷对你宠渥优隆,如今贼兵兵临直隶,局势危局,若贺将军能力战群贼,本部必定向朝廷保举你为平贼将军,如何?”
“平贼将军?”贺人龙两眼一亮,脸上浮现起惊喜的笑容。
平贼将军是挂印总兵的封号,地位尊崇,是个武将都想得到,然而在这位崇祯爷,和这帮文臣掌管的朝堂之上,想要获得这个封号,何其艰难?
人家洪承畴会打点,有靠山,升官嗖嗖的,他贺人龙没依没靠的,这辈子想混个挂印总兵的称号都难,此时杨嗣昌这么一大块大饼砸过来,他怎能不心动?
贺人龙没有立时应下,抚摸自己华贵的貉子皮厚绒披风沉吟不语,摆着姿态,端着架子。
几个文官一看有门,连忙上前相劝,杨嗣昌也面露笑意,好言相说,贺人龙大感脸上有光,这才松口答应转守为攻,血战闯贼。
堂内一片欢喜,只有刘泽清心中暗暗不满,你给他封赏,那我呢?吗的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何把老子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