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岐大蛇?大岳丸?这是什么怪名?你们在耍我吗?)
(这是我们的代号,以此来彰显“为达目的,不惜堕落为恶鬼”的决心。)
(……也罢,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这儿是监狱,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外头可是有许多狱卒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杀光所有拦路的狱卒,不就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吗?)
(……)
(白和,不必露出这样的神情。一个月前,你不也做了相似的事情吗?以一己之力,斩杀十数名差吏。)
(……那是因为他们要杀我的父亲。)
(怎可惜……你的拼死一搏终究还是失败了。不仅没能救出令尊,连自己也身陷囹圄。)
(……闭嘴。你们大费周章地闯入此地,难道就是来嘲讽我吗?)
(“嘲讽”?不不不,怎么会呢!倒不如说是正好相反!白和,我们非常敬重你!你与令尊的勇气,令我感佩不已!真了不起啊!要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们父子一样勇敢,想必这世间早就变为极乐净土了。)
(……我与父亲本希望靠这出剧目来唤起父老乡亲们的斗志,一起来反抗代官的暴行,然而……莫说是反抗代官了,在父亲被代官的恶奴们抓走时,他们一直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白和,不要怨恨那些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从悬崖上直跃而下”的勇气。)
(……我想恨那些人,可我的心告诉我我恨错对象了,即使是憎恨这些袖手旁观的家伙,也无济于事。到头来,我空有满腔悲愤,却不知要向何处发泄。)
(哈哈……)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怀念……曾几何时,我也有过相似的想法。想要去恨人,却不知要恨谁;想要去杀人,却不知要杀谁。)
(呵,看样子,你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啊。)
(我的故事很长,日后若有机会的话,我会慢慢跟你讲。眼下时间紧迫,请容我开门见山——白和,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成为吾等的一员?)
(“加入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吾等乃法诛党的义士,借助天地法理来诛灭奸邪,故名‘法诛’。我们力图开创一个崭新的世道,而要开创这个理想之世,当务之急就是打倒江户幕府。)
(打倒……江户幕府……?喂,你们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现在正在广纳贤才。而你,白和,你就是我们想要纳入麾下的贤才!)
(……这可真是有趣了,我只不过是一介俳优,地位低贱,何德何能参与倒幕的大业?)
(不,白和,此言谬矣!你是天赋异禀的逸才!身怀非凡的才能!若能获得你的协助,我如得万人之力!)
(……)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做事,我不会容许自己麾下存在意志不坚的人。接下来,我会为你打开牢门,并且给你一把刀。如果你想成为我们的伙伴,那就拿起这把刀,去砍死那个害你家破人亡的代官,让我看见你的决心。你若无此意,那你大可直接离去,我们绝不阻拦。)
(……我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在目睹父亲被抓时,我很害怕……即使拔刀在手,也没法消减这份惧意。我害怕幕府,害怕代官,害怕牢房,害怕死亡……直到我轻松斩杀十数名差吏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看似可怕的家伙,不过尔尔。与此同时,我还意识到相比起剧目的唱词,还是刀剑的铿鸣更能让那些恶人听进去。所以……把牢门打开,然后把刀给我。)
……
……
过去的声音逐渐消弭……
酒吞童子感觉时间过去良久……他的意识似乎随着记忆一起度过好几年的光阴。
实质上,一切只发生在弹指之间。
——我……抛弃了所有……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我……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一念至此,他紧咬牙关,以刀拄地,艰难地站起身。
在起身的瞬间,他猛地感觉眼前一花。
紧接着,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脚下的这片空间,发生巨大的变化!
不再是江户城的天守阁,而是一座华丽的剧场!
“这是……?”
酒吞童子左右张望,藏不住的讶异在其眸中涌现。
身为原歌舞伎俳优,他一眼认出——这是芝居小屋!即专门用来表演歌舞伎的剧院!
脚下是宽敞的舞台。
头上是高挑的天花板。
旁边是供俳优们入场的花道。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座位。
暖黄色的烛光盈满视界。
不及细想,酒吞童子进一步地发现继脚下的场地之后,自己与青登的服装都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他看见自己身穿黑色的消防服,袖口有着白色的山形纹。
对面的青登,则是穿了一件白色的素衣。
这两套衣裳,均出自剧目《假名手本忠臣藏》。
在此剧中,主角大星由良之助就是穿着这件黑衣,斩杀身披白衣的奸臣高师直。
《假名手本忠臣藏》与大星由良之助……这是他最拿手的剧目、最擅长的角色。
为了演好此剧,他特地费心打磨自己的武戏。
由他出演的大星由良之助,总能收获观众们的一边倒的好评。
突然间,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神情木然地看了看身周。
再一晃眼,四下里那原本空无一人的座位,现在全都挤满了观众。
他们欢呼着,尖叫着,呐喊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一束束或是兴奋、或是期待的目光自四面八方射来,集中在其身上。
他的耳边响彻着欢呼……他的眼前挤满着观众……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酒吞童子先是困惑地眨巴眼睛,随后微微弯起嘴角,眉梢微颤,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复杂神情。
歌舞伎……真怀念啊……
如果没有发生当年的那些事情,我现在恐怕还在为“成为最优秀的俳优”、“让自家的屋号响彻天下”而不断努力着。
这样啊……我又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到舞台了!
一念至此,他缓缓撑开双臂,摆出架势——
……
……
二人的起身时机,可谓是难分先后。
青登默默地挺起上身,然后一鼓作气地板直腰杆,立正身子。
两肺在发胀……脑袋在发晕……全身肌肉在做出无声的抗议……
在“疲惫”与“疼痛”的双重刺激下,“力气”早已耗尽,只剩“毅力”在苦苦支撑!
青登踏定脚跟,摆出中段架势,准备展开新一轮的激斗。
然而,却在这时,令他料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对面的酒吞童子倏地摆出诡异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