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教的教义中,双眼皆黑代表着失去灵魂。
但很显然,此刻的陈半鲤仍然神志清醒。他低头看去伸出的双手,缓缓握紧,潮水般汹涌的力量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虚弱感一扫而空。
连青也感受到了陈半鲤身上散发的汹涌气势,表情带上了几分惊奇。
看来这少年身上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身上这样多秘密的少年,你的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连青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期待看到那天了。
但很遗憾,他永远不会看到那一天了。
因为陈半鲤不会有明天了。
“呛啷”一声,沧溟剑出鞘。剑身幽蓝,反射着冬日的烈阳,明亮无比;下一刻墨色物质仿佛有生命般悄然覆盖上剑身,仅仅几个呼吸后沧溟剑已然如夜色般漆黑,再无一丝光亮,深邃至极!
陈半鲤低头看了一眼沧溟剑的变化。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猜到一定是和自己力量恢复有关,于是他不再犹豫,深黑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暗沉至极的剑光,剑意萧瑟如凄寒秋日,一片苍茫。
万里悲秋!
连青好整以暇地看着暗黑剑光临体,甚至眉毛都没有动一丝。
此刻无论让谁站在旁边看,都会觉得陈半鲤疯了。哪怕他的力量得到了强化,可他毕竟才只是定魂初境;而连青早在数百年前就迈过了那道门槛,如今的玄教教主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胜过他,陈半鲤向他主动出剑,就像地上的蚂蚁向路过的人愤怒的挥舞前肢,很是勇敢,勇敢而可笑,甚至可悲。
但陈半鲤不这样觉得,他的神色仍然平静,没有赴死般的壮烈慷慨,也没有自杀般的自我催眠,漆黑的眼看不见神情,仿佛一汪深潭。
但无论他多么自信,两人之间天堑都不足以形容的境界鸿沟仍然存在。
沧溟剑在连青身前半米处诡异的停住,就那样凝滞在了空中。陈半鲤用力一抽,发现沧溟剑像是被冻在无形的空气中一般,纹丝不动。
场间温度骤然升高!
恐怖的热量自沧溟剑上生,灰红色剑气缭绕,剑意突然由凄清的秋意化作狂暴的火山,空气疯狂波动。
山火烧。
这一剑已经是他如今能施展出的最暴烈的一剑,但沧溟剑仍然纹丝不动。
于是下一刻陈半鲤脚步微动,向后退了半步。
不是弃剑。
人在原地下跪时,往往也需要后退半步。
这一刻,这后退的半步突然带上了某种虔诚意味。
连青看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伴随着后退的身形,下一刻剑上光明大作,夜色般的剑身也遮盖不了那无尽的光明意,无数的圣光如烟花般炸开,其中是一道决然无比冷酷无比的光明意志!
他再一次动用了玄教真剑!
他真的不怕死吗?
这便是连青神色变化的原因。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是如此决绝,为了抢回剑甚至不惜再次燃烧生命,如此冷静到冷漠的战斗意识让他微微赞叹。
只有对人间殊无爱意的人才能对自己都能这样冷漠。
这甚至已经不能算是冷漠了,隐隐透着极疯狂无往的意味。
冷漠到极点便是疯狂。
但让人心里发冷的是,陈半鲤展现出如此疯狂的战法,却只是为了抢回沧溟剑。
这个事实哪怕让旁观的人看到都要心生绝望之感。
自剑上绽放的无尽光明被无形的空气悄然湮灭,但陈半鲤成功的抢回了剑。他借着那一剑的剑势踉跄后退,其中甚至还带上了分光剑的剑意,退的无比迅速,无比毅然决然。
他踉踉跄跄地退到原来的位置。
他出剑,然后收剑。这其实可以算作一个动作,便是出剑。
他只用了一个动作,便在连青面前被迫交出了最惨烈的手段。
而连青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丝。
但他神色仍然平静,没有因为这绝望到极点的事实而动摇。
连青看着陈半鲤平静的神色,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随后他摇了摇头。
是在否定吗?
还是在叹息?
为即将死去的陈半鲤而叹息?
他当然不会主动出手,仍然坐在那把竹椅上,左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轻敲,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感。
陈半鲤心神内沉自视。
他看到了海面上的莲花和已经被染成深黑色的天空,大概明白了力量的来源。
这神秘黑莲带来的力量大概只有见照中境,不要说威胁到连青,甚至不如施如晦等人。
事实上,这朵生自神秘剑鞘的莲花本就不是为了为他提供真气而出现的。如果不是感应到陈半鲤身体已经濒临破碎,它甚至都不会出现为他修复身体,那些多出来的真气只不过是修复后的一点剩余罢了。
陈半鲤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感受着体内明显增强的真气,感受着比先前雄浑许多的真元流淌在经脉里,还是生出了些许遗憾之感。
如果能再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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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碰到他
这就是陈半鲤的意图。
他与连青境界本就不在一个世界,又已是将死之人,哪怕再自信的人都不会妄想自己能战胜他。
他只是想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哪怕只是碰到他。
这不是比剑,也不是生死对决。
这是复仇。
这是他为了施百合的复仇,哪怕这复仇显得那样可笑。
哪怕他随后便会死去,但在此刻的他心中,只要能碰到连青的一丝衣脚,他便已经胜利了。
他闭目,开始回想自己已经习得的剑法。
离火三剑,苑水三剑,悲秋万里,分光剑,截江剑,时雨剑,花间月,玄教真剑,落英缤纷,十里春风
都没用。
哪怕他强行燃烧自己,赌上运气再次拼出万物光明,也完全不够。
他的实力太弱,境界太低。哪怕他剑心通明,但再圆润如意的木剑也不可能撼动群峰哪怕一粒石子。
他先前用出的玄教真剑第一剑甚至只能撼动连青随意为之的束缚。
这不是任何智慧、天分、意志能够弥补的差距。
他认清了这一点,虽然面色仍然平静,心却逐渐沉了下去,冷清如北方冰原上的风。
但他没有收剑入鞘。
他就那样随意提着剑,向着躺在竹椅上的连青走了过去。
步伐很是随意,没有任何玄妙的地方。
下垂的剑也很是随意,没有特殊的地方。
就像他只是在散步。
他真的就是在散步。
以前在清塘镇生活的时候,白小洛会带着他饭后出去散步,裹着花香和饭香的晚风吹在他脸上,微凉。
他就这样走到了那把竹椅前。
连青看着他,眼中闪动起有趣的神色。
就连他,也不知道此时陈半鲤想做什么。
陈半鲤站定,低头看向连青。
左臂就那样自然地抬起,像是摘一片叶子。
沧溟剑就那样自然地落向那把竹椅。
自然到如果旁人看到,会觉得这把剑本来就该插在那把竹椅上。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思及令人发笑。
连青便微笑了起来。
但不是因为这种感觉,反而带着些许赞赏意味。
就在先前那一刻,就连他都有了这种自然的感觉。
他很欣赏陈半鲤这一剑。
陈半鲤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