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成为了一名法律工作者。

姜沐用手机给教授发送了这个好消息，教授年纪大了，不熟悉年轻人的沟通工具，账号还是他给教授申请的。

老教授说，想多了解一下年轻人的生活。

收到姜沐的消息后，教授很快回复，还发了个图片以示鼓励。

图片上是菩提老祖对着孙悟空和蔼地微笑，说“你以后闯出祸事来，别把为师的名字说出来就好了。”

“……”

姜沐觉得老教授有点太潮了。

虽然教授经常被姜沐气得头疼，但他对姜沐很好，还特意为他写了推荐信。

他大肆赞扬姜沐：“这孩子不当律师对社会危害太大了。”

收到信的人把推荐信横看竖看，愣是没搞明白姜沐到底算是得意门生还是被逐出了师门。

姜沐果然在哪里都能混的很好，他的语言能力是天生的，不论对方是陌生人还是熟人，是原告还是被告，他都能轻易地和对面打成一片。

尤其是在开庭前后，姜沐更是人情练达，欺上瞒下，左右逢源，心狠手辣，妙语连珠，不择手段，每次都能把对面的律师说到怀疑人生。

——教授看着领导对姜沐的上述评价，总觉着这词儿好像不是用来形容律师的。

“小姜啊。”这日，领导拿着一份文件，欲言又止，“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哪里不道德了？”姜沐一脸疑惑，“我觉得和对面那个人渣以及给人渣辩护的蠢货比起来，我应该已经很道德了。”

“那你也不能把对面律师骂到哭啊。”

“法律没规定不能把律师说哭啊，我又没说脏话。”姜沐理直气壮，“再说，那货收了人家钱还能被骂哭，这种人早该吊销律师证了。”

他顿了顿，“我只不过是观察环境，审时度势，了解市场，分而化之，最后再全力进攻，不留活口而已。”

领导心说，怪不得罗教授隔几天就打电话问我他这学生怎么样，有没有继续干下去的希望，如果失去希望了，一定要记得多鼓励他。

我还以为是罗教授爱护学生，合着他老人家这是保家卫国。

就这家伙合法但不道德的行事准则，当律师最多祸害人渣，考公那简直遗祸无穷啊。

是的，和别的律师总会接些不合自己意的案子不同，姜沐从来只祸害人渣。

他并不很执着于胜负，甚至也不是很执着于声名，工作有一个就好，钱够用就好。

姜沐只在乎“正义”和自己的良心。

这其实是种很可笑的坚持，这种坚持没给他带来过任何好处，他能赢，不是因为他正义，只是因为他能赢。

但他执着于此。

他说：“我是律师，不是讼棍。”

有人说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人说他恃才傲物，有人夸他是完美主义者，有人说他只是见识的太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但姜沐不是别人，姜沐就只是姜沐，他是高材生，是德高望重的教授亲自写推荐信的新星，是领导器重的天才，所以他从未遇到过对手。

所以他遇到了。

是个很普通的案子，既不牵扯到什么难办的地方，也不牵扯到什么大人物，被告甚至没有钱请律师，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人。

被告人年少时目睹母亲被打死，于几天前深夜闯入仇人家，报仇雪恨，杀死凶手后自首，人证物证皆在，仅此而已。

姜沐主动成为了被告律师。

深夜，姜沐正在查资料，电话响起。

来电人信息写着罗教授。

接通电话的第一时间，中气十足的喝骂声便从电话里传来。

“你给我滚回来！”

姜沐把电话拿离耳边，连忙赔笑：“教授，小点声，小点声，别气坏了。”

罗教授丝毫没有小声的意思：“就现在，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学校来，不然我他妈的没你这个学生！”

“咳咳，教授，消消气，消消气，您修身养性这么多年积攒的道行，别今晚破了。”姜沐小声说，“我这正查资料呢，等案子办完，我肯定第一时间过去看您。”

罗教授一字一顿：“你想出盘外招。”

姜沐左顾右盼：“教授你在跟谁说话，好家伙，我哪个学弟学妹这么豪横？等我回去一定得见识见识……”

“我他妈的说的就是你，姜沐！”罗教授道，“我太了解你了，你知道你大概率会赢，但你为了保证自己能赢，就一定会这么做，我已经和你的领导打过电话了，别想瞒过去。”

姜沐没说话。

他笑笑：“教授，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会执着胜负的人。”

“我当然知道，但我还知道你执着的是什么。”罗教授苦口婆心，“收手吧，小沐，我教过你的，我们只是律师，不是神仙，律师要尽力赢下案件，但也只负责这一点而已。

不论被告人如何，他都和你无关，他做了自己要做的事，犯了应该被制裁的错，他就应当被法律制裁，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

你可以尽全力为他辩护，去减轻他的判决，但身为律师，你不能让自己陷进去，我在课堂上教过的第一课，就是让你不要做多余的事，难道你都忘了吗？”

“当然没有忘。”姜沐说，“但您第一课还讲了别的，您记得吗？”

“什么？”

“律师，应当追求正义。”

“可你这样是违法的！我说的是程序的正义！”

“可对我而言，我这样一定是道德的……合法和道德，总要占一样吧？”姜沐开玩笑道，“我可是‘完美主义者’啊，最讨厌无谓的悲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了解了情况。”教授苦苦劝说，“你明白的，姜沐，你肯定明白的，我教你的正义，是程序正义，你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是什么结果吗？”

“知道结局，就要认命吗？对的，就一定正确吗？他的结局是什么呢？我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姜沐像是在询问教授，又像是在询问自己。

教授沉默。

他们分明隔着骏马疾驰几天几夜也未必能到达的距离，教授却好像又看到了姜沐的眼睛，仿若近在眼前。

执拗的认真的，谑然的平静的，笑着的坚定的，像是湖泊，又在深底燃起烈火的。

他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