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不君愤怒,“我们都是炎黄子孙,非要搞这一套吗?”
“但这个规矩就是炎帝黄帝传下来的。”
轩辕氏后代的儿媳妇弱弱道。
刘不君:“……”
“而且,妈的病爸您肯定知道的。”
儿媳妇说,“医生也说了,妈现在这个年龄是非常不建议开刀的,这个病没什么痛苦,不如在最后的时间好好陪陪她……这都是妈早就同意了的。”
刘不君沉默。
沉默如悬挂的老钟。
“……我再想想吧。”
老人说罢,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还有,胖儿,我都说了多少遍了,米粥要滑润香甜,米味醇厚,你妈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结果连个粥你都熬不好是吗?怎么的你洗米用刀洗,做个米粥都要展示下你垃圾刀工是吗?”
刘胖儿:“……”
余飞雁现在吃不得大鱼大肉,刘不君又嫌外面的饭食做得像猪食(原话),所以做饭这事儿当然得由刘胖儿来。
人总是要服老的,刘不君再怎么有精神,刘胖儿也不能让亲爹每天在厨房泡着。
想想还真他妈的怀念,好像在十几岁的时候亲爹就骂自己刀工,现在都六七十了,亲爹还这么骂自己刀工。
不过现在刘胖儿倒是盼着爹再多骂自己几年。
要是等十年后还在骂就好了。
刘不君摆摆手,示意儿子快滚,自己扭身进了病房。
进门,是各式各样的仪器,带着冰冻似的冷光。
他默默坐在床前,挺腰如松。
半晌,余飞雁吃力地睁开眼睛。
“不君。”
她喊。
“我在。”
刘不君说。
“我刚才听到,外面有些吵……是胖儿来了吗?”
“是。”
“你又骂孩子了。”
“他该骂。”
刘不君的表情没有波动,“菜切不正,汤吊不好,现在熬个米粥都熬不对味儿,这要不是医院,我他妈拿鞋抽他。”
他绝口不提寿衣的事。
“其实已经很好啦,我说了……好多好多次了,别拿孩子和你比。”
余飞雁吃力地笑起来,“你是最厉害的。”
老爷子傲然轻哼。
“行了,你再睡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说一声,我一直在旁边。”
他道,“多睡会儿好疗养身体,等回家我让你尝尝我亲自熬的米粥,好让你知道知道你儿子到底哪里该骂。”
“老了,舌头钝了,已经尝不出来了。”
“那是别人做的,我本人做能他们一样吗。”
“不一样。”
余飞雁笑,“你……总是不一样的,但我已经回不去啦。”
“别他妈听他们瞎扯。”
刘不君皱眉,“就是个小病,养几天就能出院。”
余飞雁没有说话。
不知到底是没了力气,还是不想再回答。
半晌,她重新睁开眼睛。
浑浊的眼睛。
“你……也该睡会儿啦。”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看护病人是世上最磨人的工作之一,你得时刻注意病人的状态,不能有任何的分心与懈怠,不分昼夜。
这种工作当然不适合老人,还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家。
可刘不君还是拒绝了儿子儿媳的建议,固执地留在这里。
“我不困,当厨师的熬惯了。”
刘不君用“这算什么”的语气道。
“当年没有电磁炉,煨佛跳墙就得自个儿守着炉灶添柴,整宿整宿没合眼的机会,少一段儿火候味儿就不正……现在这都不算什么,也就是科技发达了,做菜的都给惯坏了,比如你看胖儿,他妈的连个米粥都不会熬。”
刘不君气势雄浑地数落起自己儿子的种种不是。
余飞雁笑笑,没有再说话。
于是刘不君也不再说。
他闭上眼睛,靠着墙面,眼眸半眯。
余飞雁的眼睛浑浊,像蒙了浊雾的天空,只有偶尔,那双眼睛才会晴明起来,眸光中倒映出挺拔的老头子。
固执又细心,直挺挺的腰身像是骄傲的松。
他已经那么老了,老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却还是这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