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槿素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巫溪山山崖之上,风雪如怒。
让人想起知玄山上的冬天,知玄山虽然也下雪,但很少有过于恶劣的风雪天,雪后的晴天总明晃晃地泛着暖意,叔叔婶子们总会在后山的小广场上搭个桌子打雀牌、嗑瓜子、说闲话,若是临近年节,还会一起热热闹闹地置办年货。
彼时元戈尚且年幼,那时元岐的身子还没那么差,只不过日日汤药不离手罢了,却也是能陪着她堆个雪人的……小孩子,总是对下雪天没有什么抵抗力,那种早晨一推开房门视线所及都是漫山遍野悄然无声的白,那种午后明亮的天地间暖意融融的烟火味,都是她记忆中最珍视的过往。
纵然偶有龃龉嫌隙,但更多的是长辈的恨铁不成钢与多年互助的情分。
那里是她的家。
那些是她的家人。
可现在,她昔日的婢女、如今手染鲜血的杀人犯,掷地有声地告诉她她的家人才是推她入死地的罪魁祸首……那张方子机缘巧合到了她手里,上面有一味断生花,生于悬崖之上,她寻了几个月方寻到了那一株,又守了许久方才守到它开花,那阵子她几乎天天去,已然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错认,若是被人动了手脚如何会察觉不出?是以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大意加之运气不佳罢了,一脚踩空,山壁上半点攀附、落脚之物也无,坠地之际忍着伤痛顺势滚了两圈,却又滚进了毒蛇蛇窟。
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刻意的安排,那这一场局又是从哪里开始的?那张方子便是第一步棋,又或者见着她日日去守着断生花才起了心思,甚至,悬崖之下的蛇窟都是精心布置?
人的疑心一旦形成了,真的很难再消除。
元戈没有向槿素打听更多的内容,如今的槿素她信不过,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的,但有一句话是对的,左右如今她也不回恪靖伯府,倒不如暂且先回一趟知玄山,算算时日祖父应该已经出关了才是……老人家一出关连送两个黑发人,只怕打击不小,如若有心人意欲针对正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那是她此生最后的亲人了。
元戈带着槿素下了山,之桃亦步亦趋地跟着,就连她将人送到了京兆府门口,之桃也只是沉默地守在不远处,她身子弱、步子小,顶着风雪天一路走来,早已身形踉跄,可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安静,木讷,却又执拗。
元戈轻叹,回首问她,“你跟着我作甚?”
之桃低着头,脸颊被冻得通红,表情也僵硬,低声说道,“我……我无处可去,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前几日的时候,我一个人去街上乱逛,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没有任何记忆,也没有任何感觉,我甚至不知道我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我只知道我见着你的时候会觉得难过,所以,你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想跟着你。”
小姑娘身量并不高,比元戈低了小半个脑袋,瘦瘦小小缩着肩膀站在那里,像一只孤苦无依的鹌鹑,也让人想起曾经的那个槿素。
承了她的救命之恩,却最后屡屡背叛她的槿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