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被大长公主托人送回自己府中安置。
史正卿将新誊写的停战书奉到御前,由方众妙签字,而后交由赵璋签字,最后盖上玉玺。
拿到停战书的哲仁原以为今日的朝会就此结束,却未料方众妙又展开一卷明黄锦帛,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群臣,幽幽说道“今日头等大事非是和谈,而是封赏有功的将士。”
她的目光定在某处,提笔飞快书写圣旨,口中郎朗念诵“先锋将军卫英彦阵前斩杀乌尔图,护住西州城数十万百姓,立下奇功,今擢升为骠骑大将军。”
什么?竟是骠骑大将军,这可是武将之首,金印紫绶,位同三公!
不过是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年轻将领,甫一提拔就叫他一步登天,往后若是再有军功,他岂不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这样做未免太不妥当!
朝臣们顿时议论纷纷。
赵璋急着开口“国师,卫将军不过一战之功就顶格封赏,恐怕施恩过重,有违祖制啊!”
卫英彦默默走到殿前站立,一味盯着国师认真书写圣旨的脸庞,并不在意皇帝对自己是何态度。
方众妙抬眸看向群臣,问道“你们也觉得封赏太过,有违祖制?”
无人说话,但许多朝臣闪烁的目光里都带着深深的不赞同。
方众妙放下毛笔,缓缓问道“皇帝,你可曾去过落龙峡?”
赵璋茫然摇头,“朕未曾去过。”
“那我告诉你,”方众妙绕过御桌,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靴底与金砖相击,发出扣人心弦的声响。
她慢慢旋身,字字有力地说道“落龙峡的雨不是雨,是将士们的血。”
“落龙峡的泥不是泥,是将士们的血肉之躯。”
“落龙峡的风不是风,是将士们的英灵在咆哮。”
“落龙峡的山不是山,是将士们用尸骸堆起的护城墙。”
方众妙提高音量说道“待到那一日,当你们也愿意用自己的血洒成雨,用自己的肉化为泥,用自己的尸骸堆起保家卫国的长城之时,你们才有资格与我讨论,这封赏是不是过重。”
殿内鸦雀无声。国师的话引动了朝臣们的想象。那些血肉横飞的景象令他们胆寒。
宫门外,凛冽的寒风呼啸而入,卷起方众妙素白的袍角。
“你们看,”她指着这缕看不见的风,缓缓说道,“这风里就有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英灵。只可惜我的封赏,他们再也拿不到。若活着的人也拿不到,谁还愿意为国而战?”
方众妙在殿内慢慢旋身,左右环顾,目光如电,“你们愿意流干身上的血,只为守护这片土地吗?将士们拿命换来的封赏,你们这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人,有什么资格决定它是多是寡?”
众人默默低头,满心羞愧。
户部尚书硬着头皮上前,“国师大人,而今国库空虚……”
“那就从我的私库里出!”方众妙打断户部尚书,再一次询问“你们只说,这封赏算不算过重?算不算有违祖制?”
这一次,所有朝臣都跪伏下去,齐声说道“国师仁厚,此番封赏恰如其分。”
方众妙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然后才慢慢走回龙椅。与卫英彦擦肩而过时,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卫英彦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的类似情景。余飞翰也说要封他骠骑大将军之位,然而每每朝议此事,那人都在群臣的阻拦下无奈作罢。直到他心情郁结,旧伤复发,命不久矣,余飞翰才终于兑现承诺。
他何尝不知道余飞翰是在做戏?他何尝不知道对方的不情愿和虚伪?
可这一世,他却如此轻易地得到了原有的一切。方众妙信他,正如信自己。
卫英彦骤然红了眼眶,胸中有热流激荡。
史归林、王守正等一众年轻将领也都鼻子酸胀,感动不已。
士为知己者死。国师就是他们的知己!
看到这里,哲仁差一点就当着大周文武百官的面鼓起掌来。至此,他再不必问国师大人缘何能以女子之身登顶权力之巅。
看看她如何恩威并施,压服群臣。看看她如何收买人心,掌控军权。
国库的银子不够封赏将士们的军功,她就自掏腰包另行重赏。此事传扬开来,大周的百万将士必然成为她的私兵,从此以后只认她的法旨,哪里还会听凭皇帝调遣?
这些锱铢必较的文官已然成了她拉拢武将的工具。真是玩得一手好权术。
哲仁看着缓慢走上高台的国师,灼热的眸光闪烁不定。
方众妙回到御桌后,将写好的圣旨抛给卫英彦,扬声道“先锋将军卫英彦因战功卓着,特晋封为骠骑大将军,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卫英彦接住圣旨,半跪行礼。
方众妙看向史归林,写下圣旨,“封副将史归林为安远将军,赐黄金万两……”
史归林也连忙走到殿前跪拜,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
“封卫将军王守正为镇北侯,统辖二十五万镇北军。”
方众妙继续书写圣旨。
越众而出的王守正猛地抬头朝上首看去,满脸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顶多也就封个二品或三品将军,却未料竟得了个一品侯爵,而且还获得了镇北军的统辖之权。
若他记得没错,忠勇侯余飞翰就是镇北军的统领吧?自己岂不是占了国师大人的亡夫之位?
思及此,王守正的面皮忽然变得滚烫,心脏也疯狂跳动起来。他快步走到殿前,慌忙拱手说道“末将不敢领受镇北军统领一职。还望国师大人收回成命。”
朝臣们见正主都出言反对,这才纷纷发话。
“是啊,这次封赏真是过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卫将军,以前也未曾立下什么军功,赏他官升一级也就罢了。”
方众妙继续书写圣旨,头也不抬地说道“领了这个职位,镇北侯即刻前往北境收复失地,不灭了五族蛮夷,你死也要死在那里。如此,你还觉得这封赏过重吗?”
不灭五胡就死在北境?肩头的担子竟然这般沉重?
王守正立即磕头谢恩,心中暗道这镇北侯和镇北军合该给我!
刚才还发表反对意见的朝臣们现在都不敢吱声了。他们唯恐自己多说几句,国师大人就把他们也发配到北境去打仗。
哲仁津津有味地看着国师大人处理朝政。
殿内忽然又有一人举手,是个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别人都不敢吭声,他胆子倒是大。想来他应当身份背景颇为不凡。
哲仁指了指那人,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使臣。
此人专门负责搜集情报,对他小声耳语“那是国师的堂侄儿,左相方涵。”
原来是一家人,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