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梓接过那本已经破破烂烂的笔记本，递给西宫硝子。

她翻开来一页页地看着，但松枝梓没有旁观。

他看向似乎有些面带希冀的石田将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替西宫硝子开口问道：“你说你是来向西宫同学道歉的？”

说实话，松枝梓很少见过有道歉的人追着被道歉的人跑的场景。这实在有些魔幻现实主义了。

看到对方抗拒的态度，也该意识到自己做了怎么样糟糕的事情吧。在这种情况下还紧追不舍，道歉或许也只是一种对于弥补愧疚的自我满足。

石田将也点了点头。

松枝梓追问：“是想要得到原谅，还是只是道歉就足够了？”

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如果只是想道歉而已，没有任何实际行动地嘴上说说，空口白话，不在乎无论对方如何作答——那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我安慰罢了。

如果想要祈求原谅，却也同样没有任何行为，就想要期待着被自己伤害过的人能够给出对自己有利的结果，那更是过分可憎。

即便为之有所行动，重点也不在道歉者的行为上，而在受害者的意愿上。如果对方明明不愿意原谅，却还自顾自地做着让对方感到困扰的事情，自我感动着，那不仅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同时对对方也会造成第二次伤害。

松枝梓看着石田将也。

石田将也现在给松枝梓的感觉有点像是他退出crychic时，为了挽留松枝梓而拼命道着歉的长崎素世。

归根结底，道歉似乎并不是重点。石田将也给松枝梓一种感觉，就好像他只要道歉后，能够得到原谅，他就仿佛达成了某种目标，可以去做某件事情了一样。

并非把道歉当做真诚的悔罪，而是一种达成目的的工具。

松枝梓不喜欢这样。

石田将也苦笑着，垂下头：“我想要得到原谅，但……如果西宫同学不愿意的话，那也是很正常的吧。像我这样的人，做出了那种事情，还妄想着得到原谅……”

“我讨厌我自己，自私自利，不顾及他人感受。一直靠着贬低同学而苟且偷生，活了十七年，没做过一次好人……”

松枝梓的眉头深深皱起。

这些话，似乎根本就是在说他啊。自私自利，不顾及他人感受，厌恶着自己，却又渴望他人的真心。

松枝梓看着石田将也，倒是有点理解雪之下阳乃对于丰川祥子那样偏激的态度了。

如果说，松枝梓看到井芹仁菜追回河原木桃香那样美好的场景，只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和高兴，幻想着是否有另一种可能性大自己也会是这样的话，那他现在看到石田将也的模样……

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无比让人憎恶的自己。对这种烂人的厌恶，再加上对自己的厌恶混杂在一起……

“这种话也差不多得了吧。”

松枝梓忍不住打断了石田将也，语气冰冷：“这些话留着自己谴责自己就够了，对着别人说有什么用？又是想要祈求得到什么吗？以为只是轻飘飘地怒骂斥责几句自己，就能够让罪过的枷锁变得更轻松一些吗？”

“如果怀着这种心思的话，那恰恰就说明了你对自己的恶评是正确的，只是……这样一来，你对自己的斥责也就完全失去了意义。因为无论你是否意识到这件事，你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所有这一切对自己的谴责，都只不过是自我满足式的自虐而已，既无法弥补他人，也无法改变自己。”

语速太快，话又太多，导致西宫硝子即使努力地倾听，也没能完全听清楚松枝梓在说什么，耳旁只混杂成一片模糊的声音。

她小心地扯了扯松枝梓的衣袖，见松枝梓回过头来，才怯怯地在本子上写道：“请不要为了我生气。”

想了想，她把这段字划掉，重新改成了：“请不要生气。”

松枝梓叹了口气。

算了，如果当事人都不打算追究的话，他一个外人又何必要自以为是地在这里多嘴多舌？这样一来，不也就是在一厢情愿地自我满足吗。

松枝梓这种烂人，自己会愿意为了自己而自以为是地做些什么，但可不会眼巴巴地凑上去为他人做事。

他正准备回答，却听到石田将也苦涩地开口道：“说的也是啊……像我这种人，果然还是不配得到原谅。本来觉得没能够道歉，就没有资格结束这烂透了的一生，但现在看来连道歉都没有资格……那就这样吧……”

在说什么胡言乱语？

莫名其妙地说些想要结束生命，想要自杀一类的屁话……

“你想自杀？”

松枝梓忍不下去了，“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结束和自己有关的一切链接，一切罪孽……怎么，难道你也没有爹妈？”

107.他还得谢谢咱呢

“啊？”

石田将也没想到松枝梓会突然说出这种话，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语塞。

“我在问你话啊，你听不见吗？”

松枝梓双手抱胸，活脱脱一副恶毒反派的模样，重新质问道：“你没爹妈是吗？还是没其他亲人了？他们对你不管不顾，宁愿当你不存在吗？”

“不，不是的！”

石田将也终于忍不住反驳，他紧紧捏着拳头，被激怒地道：“不许这样说我母亲！她一个人把我抚养长大，又温柔又坚强，能包容我的缺点，就算在外面很辛苦，回来也会对我笑脸以待……她是世上最伟大的母亲！你再怎么骂我也没关系，但是……但是不要侮辱她！”

松枝梓的目光冷了下来。

明明已经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了，居然还露出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模样。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我有在侮辱她吗？”

松枝梓毫不避让地质问。

石田将也被松枝梓凶恶的眼神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

“我哪句话有在侮辱她？你听不出来吗？我骂的是你！”

松枝梓跟着上前一步，“辜负了你的母亲的心意的人，是你自己吧？我是在骂你，你现在这副样子，活脱脱的像是个要么生活在爹不疼娘不爱的家庭里，要么干脆又没爹又没妈的路边野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把自杀挂在嘴边倒还情有可原。反正那种情况下既然又没在乎你又没人关心你，你选择是否结束生命也只是关乎你自己，和其他人毫无关系。”

“但你又不是这样。”

松枝梓毫不停歇地怒骂着，即便西宫硝子一副担心焦急的模样扯着他的衣袖，他也完全没打算停下。

因为这并不是为了西宫硝子而在骂石田将也，是松枝梓自己想要这么做。

“居然还说什么，把向西宫同学道歉当做获得结束生命的资格的手段，你简直是得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