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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暗狱中,火光鲜红。

铁门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一盏蜡烛燃尽。

哀嚎止住,铁门随即被人打开,周焰一身玄色飞鱼服的衣角处洇开一截深色,斥鼻腥味在那处漫开。

青年冷眉凤眸中被烛光折射出一道锐色刀光,他手中捏着一纸认罪书,周齐等人躬身接过。

上头只见,

白纸黑字,血印画押。

不到半个时辰,这人便招了?

程明璋倚着暗狱的石墙,眉眼松怠地凝向周焰,见他也吧目光投来,程明璋抬了抬下颌开口:“今夜去捉人?”

他是要捉人,但并非夏荣。

周焰冷声:“明日。”

“明日?”程明璋挑眉,朝他走近一步,手中折扇敲了敲周焰的肩头,有些挪揄:“你今夜审都审了,还等明日?莫不是周大人如今也学会体恤人了?想让那夏荣睡个好觉?”

一连串的挪揄问题,周焰没再搭理他,只抬手拂开了那柄折扇,径直走出甬道,通往暗狱外头。

被他拂到身后的程明璋望着那处挺拔凛然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周齐问:“他去哪?”

周齐摇了头,大圆眼珠一转,忽而又想起了主上这一路的心情转变,霎时悟出了些名堂,抿唇故作高深地答:

“夜半有约。”

说完,他加以肯定地点了点头。

宴会已至尾声,天穹上一片黑沉乌云遍布,明月半遮,星辰黯闪。

酒过三巡,席面上只剩下混乱、喧闹,与觥筹交错。

喧嚣在脑中叫嚷着,使得脑仁发疼,朝云酒意上头双颊发烫,有些烦于席面噪声,兀自地偷溜出了宴厅。

国公府通明的游廊上,朝云虚浮着脚步朝前走着,她本是不打算饮多少的,只因着青鸾随家人一道离去了,她觉着无聊也便未能控制……

因此刻她想一个人待着,便屏退了贴身婢女。

径直地朝云向着后院走去,还未行至那拱门处,便听得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处正是她家雪隐【1】,且是男子用的。

她蹙眉本欲转弯而行,却在猝不及防间,与那处走来的人目光相撞。

空气中一霎静默,走出一名身着莲青色的玉面公子,公子一阵窘然地,透过那灯盏窥见了对面女子容颜。

忽而,心间涌起悸动,本是白润的面上染了几分赧红,窘意在他心中盘踞,待到听见女子略有尴尬的咳嗽声后,他才反应过来朝着朝云的方向揖手作礼。

倒是个十足的文人学子礼。

“韩某见……见过姑娘,无意冒犯,还望勿怪。”

头顶的雕花灯笼似在晃动,秦朝云的视线有些朦胧,看不清那人,倒是听清了那人说的话,酒后脑子也有些迟钝,过了片刻,她才木讷地啊了一声后,又朝那文人颇为大度地开口:

“无妨无妨,不冒犯,不就是——”

话音陡转间,朝云又反应过来,顿时肃了嗓音继续:“无事无事,就此别过。”

说完,朝云提步便要离开,见此,韩进臣的音色清澈中透出慌乱:

“姑,姑娘——”

作何又要唤她?

一点烦躁在秦朝云心头泛起,她瞥眉回眸看向那男子,韩进臣却是红了脸,磕巴着继续道:

“在下韩进臣,敢问姑娘芳名?”

蓦然间,秦朝云顿了好一会儿才悟出此人是在搭讪。

她回过身看向韩进臣,目光直锐地,挪动方位后,她倒是瞧清楚了韩进臣的相貌,熟悉感在她脑中升起。

正是广聚轩中讨厌鬼二皇子身旁的人。

美目中秋光潋滟,千丝万缕的光透过韩进臣的身形,折射到秦朝云肩上,那张姝丽无暇的脸上透出了少女的俏动与些许不耐之色。

酒醒几分,朝云感受到了韩进臣看自己目光的异样,唇瓣扯动:

“你叫韩进臣?”

“正是。”

她略一颔首,双手环抱着朝他走近,纤瘦窈窕的身形每近他一步,韩进臣的心就越是加快跳动起来。

直至他闻见女子身上的幽香与葡萄酒味,很是诱人,也很是让人心动浮躁。

“韩进臣,你想认识我?”

她抬头,扬起细眉,嗓音清凌。

被心上人陡然直白说出心思,韩进臣有些慌乱地点头,又觉得窘然,只得垂下眼眸。

秦朝云瞥了眼他衣袍带子上的腰牌,是翰林院的,倏尔,一切在她脑中迎刃而解。

这便是她父亲的学生了。

先前躁意肆意纵横体内,秦朝云那双美目锐利了起来,嗓音也冷了几分,“我自都城长大,你也是,这么十几年来都不曾有缘,那么日后也不会有缘,韩学生还是专心于功名吧。”

“就此别过。”

她眸色敛回,略一思琢后,虚虚朝着韩进臣揖了一个礼节。

那青袍青年愣在原地,本欲抬手想拉住朝云的袖子,为自己获取一番生机,陡然间,他却瞧见了远光中一道颀长身影正朝自己走来。

来人长身修劲,星眸锐利,一张俊逸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酒后的酡红,他行至二人中间,眼瞳中充斥着厉意乜向韩进臣,是以警告之色。

并未多话,只长臂伸出一把攥住了秦朝云的手,冷声道:“我们走。”

朝云此番被他一身凛然气质骇住,被他攥着的手也有些发紧,只觉今夜的燕淮有些不同却说不上来,只点头应下,随着他一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长廊下,只剩那韩进臣面色惨白地盯着那双身影朝自己离去,渐行渐远,化作两道交融的白点。

离开方才长廊,二人穿过拱门直直地入了内院之中。

燕淮攥着朝云的手,仍未撒开,十分紧锢,好似再也不会分开一般。

他的步子迈地又快又大,朝云险些跟他不上,鼻腔中斥入他浑身的酒气,朝云倏然断定:

燕淮喝醉了,且醉得不轻。

二人已到了空旷院中,朝云扭动了手腕,止住脚步,盯着燕淮的背身开口:

“燕淮。”

前方的少年郎背对着她,并未开口,那双透着光的眸子此刻也垂了下来,盖上一层阴影。

直到秦朝云又唤一声,燕淮才旋即转身看向眼底女子。

那双乌色眼眸中透过国公府漫天的灯火,分外沉而亮,看得人心头微颤。

一阵呼吸萦绕在二人之中,是燕淮身上浓厚的酒味,他的眼眸中透着一股迷蒙,朝云本是提着的一颗心眼下又轻叹一息,扶着脑子并不清醒的燕淮于房檐下的石阶处,席地而坐。

院中有桂花树长与墙角,满树花蕊,牵动一阵清爽晚风,扑鼻而来的香味覆盖二人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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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身影一道坐在四四方方的院中,此处的位置很适宜观看星月,燕淮靠着一旁的石柱侧眸看向秦朝云,一些情绪在酒意发酵中更是浓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踯躅了好半晌,将眼帘压下,故作轻松地开口:“韩进臣是秦伯父的学子吧?”

“对。”朝云未曾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随口答了。

“他——是不是,云姨给你挑选的人?”燕淮压着嗓子,控制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她,垂下的那双眼瞳中不自觉间,已泛起了红丝。

心中的酸涩感不断涌入,比之那时见她与周焰,更为浓烈。

朝云闻言愣忡了好一瞬,不曾想他都猜出来了,唇边扯动一丝苦笑,回答:“或许吧。你晓得的,女子及笄都快要定亲的,我已然是都城女子中的小部分特例,饶是你家妙妙,过些日子也该议亲了吧。”

她回眸看向燕淮,此刻瞧他,却总觉得他比之平素多了些说不上来,但似乎带着一些脆弱的感觉。

思及此,朝云赶紧驱散了想法,燕淮怎会脆弱呢,他这般骄傲。

燕淮敛好自己的心绪,掀眸看向秦朝云,认真问:“你想嫁给他吗?”

“当然不想。”她轻笑。

听到这个答案,燕淮心跳如擂,薄唇轻抿,浑身升起前所未有地紧张感,他将嗓音故意放的分外轻松而显得有些玩笑之意:

“秦绾绾。”

“恩?”

“不想嫁人,便不嫁人。”

“说得这般容易,燕子廷,说来你也快要及冠了,伯父伯母没给你挑未来妻子吗?”

他避开这个问题,转而说起其他:“秦绾绾,还记得那时我们一起读过元微之的诗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偏头看向朝云的眼瞳,那双清凌凌的瞳子中映着自己那张脸,虽只是此时此刻,但燕淮心头有前所未有的安心将他裹挟住,长睫轻颤,四周静默,仿佛能听见他胸腔里的跳动声,他缓了好片刻继续道:

“等你遇上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那么全天下再好的女子在你眼前,也不是你的那座巫山。父母只是希望我们日后有所相依,既如此,那这份相依为何不是我们的心仪之人?”

一番话他说得缓慢,却深深地敲动了秦朝云的心。

她蓦然一声轻笑,身后万千灯火在照亮,那张粲然而稠丽的脸上,眉眼弯起,燕淮看得有些痴迷了。

“燕子廷,那么你找到你的巫山了吗?”她轻声问,仰头对上他的目光。

慌乱间,燕淮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偏头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前方的一片空无。

他说:“当然没有,巫山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过,若是云姨这般想让你成亲,不若你和我凑合过得了。”

谎言使得他心乱如麻,仍旧不敢去看她的脸,只眼神胡乱飘忽着又补上一句:

“反正我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而且——你那时不是追着喊着要嫁与我吗?”

朝云浓睫颤动,心口似有一道口子在极小地触动着她,她乜了一眼身旁男子,听着他满嘴跑火车的话,也不当真,语气有些嫌弃道:“我才不要呢,童年稚语你也信。况且如今我觉着,我已经找到我的巫山了。”

话音一落,燕淮心口顿时堵住了所有出口,窒息感将他浑身包围、圈禁,他的嗓音紧起,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慌意响起:

“是谁啊?”

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身影,似乎是幻觉般,那一道熟悉而颀长的身形遮挡住了眼前的明月星辰,只余下那一道背光而来的影子。

玄色衣袍在空中飘动,那人冷眉凤眸在国公府通天灯火下照的更显清冷狠绝。

目光似一道锋利刀刃般,落在檐下石阶相靠而依的二人身上。

世上有一种喜出望外,大概是,她正想着一个人时,那人便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眼前。

填满了她弥漫思念的一颗心。

然而,当那人越渐靠近之时,朝云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错觉。

为何她的巫山瞧着并不像来解她相思愁的,而是来——捉奸的?

第32章

【32】

好一个夜半有约。

才叫他眼前,正是二人相偎而依的画面。

静默空气中,一声轻嗤。

周焰唇角轻扯,眼底寒星游走。

石阶上的少女正仰头看向自己,那双清亮的眸子中闪着无措。

“周无绪,你来啦”她慢吞吞地突出这句,语调分外轻软。

是酒后的模样。

周焰一时浇灭了心头不耐之火,仍冷眉微瞥地盯着她,倏地一声,朝云肩上只觉一道触感垂下,她在周焰一片冷光的眼底惶然地偏头看去———

只见是燕淮醉醺醺地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

一股浓浓的气味在她脖颈打上一圈,朝云旋即一僵,心头一阵慌乱告知自己,她好像完蛋了。

“呵。”

青年又是一道轻嗤笑声。

“周某是不是打扰郡主与世子殿下,夜半有约、花前月下了。”

冷冰冰的一句,带着些阴阳怪气。

一时之间,朝云推了推燕淮的脑袋,正想要与周焰作以解释,却突然地被燕淮擒住了手腕。

耳边传来一声低喃:“绾绾,别闹。”

燕淮紧闭双眸,眉心瞥起,似有烦躁之意。

二人的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周焰顿觉走前给她说的话全作了耳旁风,心口一霎升起怒意。

冷睨向秦朝云,开口:“怎么,还要拉扯多久?”

这番,朝云是确认周焰生气了,她咬唇将燕淮的手挣脱开,燕淮长睫一颤,一瞬间,她从他的手中挣离。

朝云将燕淮小心翼翼地靠在一旁石柱上,随后才匆匆起身朝周焰走去。

她的手轻轻触在周焰的手背上,细腻柔软的触感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绽开。

“周焰,周无绪,焰哥哥——”

一声接着一声,秦朝云也不知哪里习得的撒娇本领,直叫周焰心口化成一滩温水。

周焰目光松动间,垂眸看向跟前女子娇俏的脸颊,上头泛起一层霞红,周身萦绕着一圈酒气。

蓦地,女子掀动眸子与他相望,目光接踵间,秦朝云突然也意识到了,他的生气来自于男人吃醋。

思及此,一点小小的无奈与甜意占据她心尖,指尖穿过他紧握的拳头,缝隙打开,指尖穿梭再相扣。

紧紧地,她将周焰牢牢抓在掌心。

“焰哥哥,不生气啦。”她粲然一笑,酒后脑子转得飞快,又回头看了眼睡熟的燕淮,软声同他讲:“我与燕淮自幼一道长大的,你也知晓,方才我们确然是亲密了些,不过是他喝醉了有些不太清醒罢了,他又不喜欢我。”

这句“他又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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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云说得分外轻,而又理所当然,似乎是她早已认定这个事实一般。

听得周焰方松开的眉间,猝尔又皱起,她这般玲珑剔透,像个小狐狸般的人,怎会察觉不到燕淮心意,周焰目光渐冷地盯着她。

男人的直觉不会错的,燕淮无疑是喜欢她的。

“你又怎么晓得他不喜欢你?”他没好气地开口,觉得朝云这人多数又在哄骗自己。

“我自然知道。”她仰头,说得肯定。

周焰被她这般坦荡模样给磨得有些牙痒,一时竟不知是她真迟钝还是她装不懂。

他不悦地扫了眼还靠在石柱上沉睡的男子,霎时间,四目相接,燕淮睁开双眸直直地与他相对。

眼底哪里还有醉意?

分明是不能再清醒的敌意。

周焰眸子微挑,牵着秦朝云的手带动她的身子往后一撤。

他立在秦朝云的身前,与石阶上缓缓起身的燕淮对立而站。

二人目光都带着厉气,毫不相让。

一股无形的气流在二人身上涌动,周焰眸中微掀,稍抬下颌,目光睥睨。

夜如墨画般,一时寂静下来,燕淮一双星眸敌意不掩,脑中一幕幕地回忆起方才他们相握紧扣的十指,微红的眼尾更显猩色。

周焰松开了秦朝云的手,转而迈着凛然地步子与燕淮靠近。

夜风猎猎刮过,吹乱了朝云的鬓发,她撩开缠绕青丝,一双翦水秋瞳中骤然一紧。

月光如练,两柄并未开鞘的剑与刀直直相撞,周焰腕间一转,手中弯刀随之游走至燕淮肩臂处,朝云心口微紧,脑中只浑噩地想着:

燕子廷的功夫怎打得过周焰?

没待她思出结论,便见二人腾空而起,强劲力道卷起院中落叶纷纷,成了一道有力的漩涡。

燕淮侧身躲过周焰的一击,转而手中不知何来的一柄短剑击向周焰的腿膝,风拂开他的袍角,只见一双鹤纹长靴破开一道气流,径直地将燕淮手中短剑踢落,动作分外凌厉流畅,毫不留情。

一股燃起的窘迫与自尊心将他充斥,他咬了咬牙,不甘地看向周焰,旋即赤手空拳与他肉搏。

树叶随着他们的气流而不停旋转,二人双双落地,燕淮一套拳法倒是使得毫不含糊,拳拳到肉,只行到后头略显吃力,周焰初见他使这番拳法之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这套拳法……

他忽而忆起燕淮是在琅琊学艺半年,若他并无基础便能将这套拳法使得这般行云流水,倒也是个有些天资的。

不过,这还不够,他遇上的可是周焰。

夜色与火光中,少年身形如飞,一个回身翻转拳头之时,像是一把锋利剑刃般挥动了廊下一排灯笼不停旋转。

周焰眼底映着燕淮的拳头,他眼眸微眯,一个飞速后仰躲过他的一拳,风驰电掣间,他手中弯刀背过身,单手一掀扼住少年的臂弯。

——“嘶”一声痛呼,燕淮单膝跪下,臂弯剧痛袭来。

周焰的劲道很大,是自幼习武才有的力量,使得燕淮臂弯似要脱臼般的疼痛,即便如此,他自认还是对燕淮是有手下留情的。

风停下,檐下的气流也渐渐熄灭,二人之间的战斗停下,以燕淮失败而告终。

在他转身看向秦朝云之际,身后是燕淮的痛叫,听着倒是有些悲惨,在撞上朝云那双秋眸时,周焰的眼底还是划过一点恼意。

侧眸瞥了眼燕淮,冷嗤:

“破枪拳,在你手中不过如此。”

这句话的嘲讽之意,无异于是一把无形的刀,横架在燕淮的脖颈之处,凌迟一般地折磨着他的自尊心。

不甘与颓然在少年心中盘踞,武学一向是他的痛点,并非他天资不够,而是家族不允。

他亦诧异于周焰为何知晓此拳,他抬头,盯着那青年身影嗓音沙哑道:“你为何知晓!?”

夜色透过青年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周焰没有回答,只睨了地上少年一眼。随后便回身,一副好整以暇地模样,掌心擒着弯刀看向秦朝云,那双眼瞳好似平静无澜,朝云却能深刻感受到那股充斥着危险的意味。

一时天地化为一片静寂,秦朝云瞥见了燕淮缓缓起身,捂着臂弯的模样,同时三道目光交错,她脑中炸开,在他们并未打过这一架前,朝云是自知燕淮与自己是断然没有男女情意的,可眼下,她竟然开始踯躅起来。

透过一束灯火,燕淮眼底窥见了她为难的眼眸,心口化开一道裂缝,里头填满了一种名为酸涩与痛意的情感封存了藏着她的那处地方。

他唇角扯开一抹极为苦涩而故作轻松的笑,十分别扭地,长睫颤动着,少年已然宽阔的胸腔内响起闷闷地笑声,带着嘲意地在讽刺着自己一腔孤愫。

“秦绾绾,你的巫山是他对吗?”他嗓音哑到有些撕裂,重复着方才的话题。

那双本是分外耀眼的星眸,此刻充斥着浓厚悲伤。

朝云愣忡了好半晌,她恍惚着想要以玩笑的方式开口,却只得与他一样苦涩:“小燕……”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我的吗……

她吞吐着话语,那双凝望着朝云的星眸霎时一弯,似有一道晶莹亮光在他眼底闪过,燕淮背过身,胸腔起伏着溢出笑声,他背对着那两个人,背对着他藏在心里的人,喉结不断滚动,吞咽着苦涩与酸意。

而后,他竭力平息了自己,分外轻松地开口:“你不用说了,我懂。”

“恭喜你啊,秦朝云,比我先找到了巫山。”

“不过,小爷我也会很快遇见的。”

这一次,他不再叫她绾绾,只平和地唤出她的名字。

他年少时情窦初开欢喜的女子,终究与他是没有那道缘分的。

幸好,他从未承认过。

如此,她也不会觉得内疚。

说完这番话,那道蓝色的身影抬步朝着那长廊而行,一步未停地,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朝云的眼前浮过一道瘦弱而矮小的身影从那长廊穿过,与那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渐渐重合。

心口有极其微弱的情绪翻涌,很快又被她压下,眼底划过短促黯然。

头顶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还看不够?郡主,要不要去追一下?”

酸酸的语气,带着他的阴阳怪气。

朝云掀眸看向男人,眼底生出娇嗔之意,方才打架的事,她还未找他兴师问罪呢。

“周焰,方才为何要与小燕打架?”她肃声问。

周焰不以为意地冷嗤一声,唇边噙起一抹极其渗人的笑,一双凤眸眯起,朝她步步靠近,属于他身上那股浑厚的草木之气将她包围在内,牢牢的,无法动弹的。

“秦朝云——”

“你觉得呢?那夜我走时同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脚下落叶被踩得发出一声清脆响动,朝云朝后退步,睫羽扇动着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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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软下几分,颇有一些怜弱意味。

步步紧逼,步步后退,直到属于青年身上那股清冽气息将她团团包围。

退无可退。

第33章

【33】

乌云压顶,朝云整个背身已经完完全全地抵着院中这棵桂花树,满树桂花清香扑鼻来,乌黑眼瞳里尽是那人昳丽无双的眉眼与峭挺的鼻峰。

青年抬手,那双晦暗眼眸中浮现促狭笑意,指腹上的厚茧摩挲着秦朝云的下颌处,缓慢抬起,逼迫力道使得她仰头跌入他的瞳仁之中,似一方深潭般将一只落水之雀淹没。

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似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秦朝云心中咯噔一下,睫毛轻颤地,溢出些许水光,像极了一盏快要打碎的琉璃盏。

“秦朝云。”

他的声音带着压迫的,朝她袭来,直面的眼神,让她无处遁形。

他的目光紧锁,心中深叹一息。

这小混蛋,

他都让她不要着急了…

而朝云一遍遍地回忆他夜中所说的话,只除了那句让她别作,再无其他。

思及此,朝云借着酒意一张脸显得娇憨起来,抬手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肌理,嗔怪着语气:

“你不就是说我作吗,本郡主也会生气的知不知道?”

说话间,她偷瞄周焰神色。见他蓦然一怔的模样,似有情绪变化,但都再无方才的危险气息。

随即,朝云大着胆子,指尖便大胆地在他胸膛处画起圈来。

一圈轻柔细麻地绕着一圈,周焰剑眉一挑将她的小模样尽览眼底。

那双白腻腻的手还在身上打圈,他唇线一抿,盯着她那张脸,想起自己那时确然是在她醉酒才说的,而她清醒时,听见的却是自己那句戏谑人的话…

周焰想通以后,才遣散了躁意,转而落在她那莹白透粉的指尖上,语气飘渺:

“怎么,又在三十六计了?”

忽然被提及这茬!朝云登时就心头炸开了,双颊漫开酡红色。

窘意战胜了所有,使得朝云慌乱垂眸,她抿唇,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才略有挣扎地开口:

“你看完了?”

对方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真的要死了!

那里头还藏有些许让人难以启齿的画面!

只不过须臾,她的心一上一下,现在直接坠落深底。

树梢在动,人影交织。

周焰难得见她害羞模样,心中觉得有些恶趣上头,他将衣襟处携着的话本子攥在手中,黑眸盯着秦朝云,长臂一晃,在她眼底划过书名。

朝云旋即掀眸,便见周焰正后退一步,松开了她,慢条斯理地将话本子翻阅起来。

他骗她?他根本没看!

“周焰!” 她急声喊他,迈前两步想要从他手中夺过,却不敌对方疾速转换。

一番争夺,秦朝云雪玉般的脖颈也泛起了潮红色,她略喘热气地睨着周焰,余光撇见身后树干,心中一横,直攥周焰的肩臂,将他推向桂花树上。

周焰毫不设防地随她扯动,直直地抵靠在那树干处,秦朝云站在他跟前,单手搭在他的肩头,细眉一挑,眼眸流转,视线从他的双眸移至他那朱色唇瓣上。

周焰的唇生得很是端正,还有些许饱满,看着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想到此处,她便这般做了。

秦朝云踮脚仰头而上,那抹胭脂红径直地寻向他的唇,温软相触间,周焰眼睫一滞,不过瞬间,那双微愣的眼眸即刻变得幽深起来。

她不停地探索着他的唇型,一点点地勾勒,仿佛在纸上描摹一般的。

树影随着他们的响动而摇晃,月光似也在运转着将清凌之色渡在他们身周。

天地都安静,唯有那一点囫囵吞咽之声,混杂着男人与女人的呼吸紊乱。

忽而,那双乌溜溜的眼眸中闪过狡黠,像极了两颗在夜色中剔透的葡萄。

朝云的手划过他的肩背,绕过尾椎骨,落在了他攥着话本但此刻松懈的手上。

“嗖”地一声,极轻。

话本子重回朝云手中,她抿住那块柔软稍一使劲,唇齿留香间,给他烙下一道口子。

腥味混杂着葡萄酒味儿在二人口中绽开,秦朝云撤了出来,盯着周焰唇上红痕轻声一笑,是得逞后的娇俏模样。

他倚着树干,那双眼睛中闪过一点遗憾,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地,他舔了舔唇血。

半晌后,周焰才撩了眼皮盯向她,低低的一声嗤笑,那张冠玉般的脸上显出几分调情后的风流。

“葡萄味的。”

他语调泛着笑音,细细地瞧朝云变化。

小姑娘的双颊本就有些泛红,此刻眼波潋滟,分毫不让地回望着他。

猝然间,远处一阵喧闹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人打着灯笼从拱门而入,周焰目光敛回,大步朝她走去,宽大掌心拢住她的腰肢,腾空而起,踩上屋顶瓦片。

朝云蜷在她的怀中显得分外娇小的一只,只得主动勾着他的臂弯不让自己掉落。

他的那双眼睛如鹰隼般,一眼扫完国公府建设,目光锁在她的暮云轩处。

明月一轮中,只见一黑影揽抱着一名女子从中飞过,行如影动,一闪而过。

稳健地,二人落在暮云轩的地面上。

四面无声,暮云轩内此时并无仆从。

周焰的手还箍在她的腰上,有力的触感撩动人心。

她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周焰,语气飘忽着问:

“为何要躲?”

周焰闻言看她,一双凤眸上扬,看她这般时而过于勇猛,时而又假作娇羞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

语气也便比之前沉稳许多:“郡主待字闺中,不该让人瞧见和外男过于牵扯。”

何况,他也是秘密回城,同样不能让人瞧见,今夜来此确实有些冒险了。

男人眉眼沉重的模样,朝云心中只觉不快。

嘟囔了句“假正经”。

他挑眉看她,显然是听清楚了,那眼神凛凛的,待她解释。

朝云目光扫向他揽着自己的手,嗔道:“手还摸人家腰呢,这便不是过于拉扯。”

“还有方才,周大人与我唇齿厮磨,怎么又不是过于拉扯。”

她说得坦荡得很,若不是瞥见她那白玉一般的耳垂泛着红……

周焰旋即松开她的腰,背过身,笔直挺阔地站立,全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只那双眼瞳里还有短促呷昵。

她不说话了,眼珠转个不停,恐又在寻些什么心思了。

周焰心中早已被她搅得稀巴乱,此刻也沉吟片刻,垂下眼睫,似乎饶是眼前的小女子在他面前再张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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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只想安静地瞧着她,瞧着她鲜活生动,瞧着她眉眼弯弯,瞧着她笨拙却自认熟稔的撩人手段。

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另有所图,至少此刻乱了的周焰,是甘愿奉献的。

想到此处,他转身迈步上前,拉住她的玉臂往怀中揉。

青年的下颌抵着秦朝云的鬓角,与她厮磨一番,而后开口似无奈:“今夜我是秘密入城的,你稍微乖些……”

他叹气一息,继续道:

“等等我,很快的。”

周焰难得的温柔语气,在这一刻,朝云觉得自己快要用光了。

她窝在他厚实的怀中,侧耳倾听属于男人滚烫胸膛发出的跳动。

一声比一声响。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

晨曦之光透过窗牖,落入屋内,冬泱将窗叶整个打开,屋外的秋风簌簌裹着花香涌入屋内。

秦朝云坐在铜镜之前,目光涣散,由着一旁春莺为她釉上一层唇脂。

“郡主,梳妆好了。”春莺提醒她。

她这才幡然从昨日里温存中晃神回来,眨了眨眼睫,她唔了声,起身去了厅堂。

陪家人用过早膳,整个晨间,她都在暮云轩的廊下摹画。

青鸾与妙妙一道登门寻她之时,站在廊道外便远远瞧见她的神思游离。

“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看起来像是在画———一只大扑棱蛾子?”

妙妙圆眼一定,盯着那只停在朝云纸张上的大飞蛾略有思量地说道。

“有问题!”

“有问题!”

二人同时托腮定目,忽而扭头对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

待她们来到朝云身后时,那桌案上的画卷上正是白里一团糟。

她提着画笔,心思分明不在上头,几处乱掉的线条被她勾勒满卷,昭然着她的心乱。

妙妙见此拍了拍她的肩头,才把她唤回神,原本停靠在桌案上的飞蛾也翩翩离去。

“你们怎么来了?”朝云眼眸惺忪着,撂了笔。

妙妙与青鸾并排坐在一旁备好的蒲团上,她眨着大眼睛,有些幽怨地开口:

“我自然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林青鸾是我路上捡到的。”

兴师问罪?

一时间,朝云脑子微顿,不知怎的,她便想起了昨日燕淮的背影。

顿时,心绪略有复杂。

她踯躅着开口:“妙妙,其实我———”

话音被打断,妙妙一双秀眉蹙起,十足娇憨模样地向朝云摊手道:“你前几日是不是给我把我的话本子给弄丢了!秦、绾、绾?”

原来是为这个。

朝云眉梢松下,便扭头去吩咐春莺取来,而后递给她咕哝了句,小气得很。

“给你说了是孤本嘛。”妙妙爱若珍宝地收了起来,转而又以一种锐利的目光盯向朝云。

心咯噔一下,有一种预感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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