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养的小猫下雨了也会知道回家，按理说在家等着就行，但是柚香……飒太在门口的伞架上拿了把伞，连招呼都没和父母打一声，就又跑了出去，直到现在达也和爱美都以为他已经安顿好了妹妹，只是先跑回家来拿雨具，根本不知道他把柚香给忘了。

柚香在公园对面的花店躲雨，他跑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和店长的女儿一起玩，那孩子好像是她的同学。她隔着玻璃窗对他挥手，没有让自己因为淋雨而生病。

但飒太有点不高兴，因为他感觉就算没下雨，柚香也不会主动回家，而是会留在这里等人，这也是他急匆匆地跑回来的原因。

妹妹太傻了，是个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柚香撇嘴，“如果我在回家的路上和哥哥错开了，哥哥回来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

“……”

他想，确实是这样。如果自己找不到柚香，肯定会很着急，也会很害怕……但他害怕的是被爸爸妈妈训，还是丢了妹妹呢？两种情绪混淆在一起，这对于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小孩来说，有点太复杂了。

飒太又想，柚香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会回来呢？虽然他确实回来了。可他之前也是真的把他忘了。各种疑惑在他脑海里发酵，碰撞，甚至膨胀，他想不明白，干脆说道：“我是笨蛋。”

柚香惊奇地看着他。

“不，哥哥不笨。”她说，“是谁这么说你了吗？我帮你骂他。”

回家之后，飒太心中不安，想要找妈妈认错，但才一开口，柚香就夸了哥哥带着伞来找他，没让她感冒。妈妈问她之前在哪里等哥哥，她说在花店，于是妈妈夸他做得很好，知道让妹妹去店里等，要是留在室外，说不定会遇到坏人。

飒太恍然大悟。

柚香很聪明，老师和家长教给她的安全知识，她记得很好，即使哥哥不在身边，她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但我仍旧觉得我和她关系不好。”飒太说道。

因为他惭愧。

他为自己之前对柚香的那些不满而惭愧，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有那么好的妹妹，他是不合格的哥哥……他不敢和她关系更好。

小学三年级时，飒太因为总是到处玩，然后在玩的时候得罪了人。他当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类型，当场就打了回去，结果对方为了报复他，趁他不在教室的时候翻了他的桌子。等到飒太回到教室，他发现他特意带到学校里来的，柚香涂色的那个瓷娃娃被打碎了。

于是他回家就告诉爸爸妈妈，他想学空手道。

惹到他算是踢到铁板了，他要学会新技能然后打回去！

达也和爱美应允下来，还夸他这是天才般的选择，于是飒太开始了他的空手道生涯。

他当时觉得自己能解决这件事，而且对方和他算是互殴，他没有单方面挨揍，就没告诉家人……不是他不信任爸爸妈妈，而是这事蛮丢人的，他连柚香送的瓷娃娃都没护住，这可不是合格的长子。

后来柚香发现那个瓷娃娃没了，他还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破的，怕她多想。柚香哦了一声，涂了个更好看的送给了他。

之后飒太又经历了几次你推一下我，我推一下你，你骂一句，我骂两句的小冲突。可能是因为对面实在没占到什么便宜吧，就起了坏心——飒太某天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听到有人给那家伙出馊主意：“青井不是有个妹妹吗？挺可爱的，咱们下次找他妹妹玩玩呗。”

“但是低年级学生放学都是一大群人，不好搞啊。”

“他妹妹看着傻乎乎的，把她骗出来嘛，就说是她哥哥的朋友。”

他们不知道飒太就在附近，嘻嘻哈哈地进行了一些充满恶意的对话。飒太镇定地听着，然后冷静地叮嘱妹妹放学时和同学的家长一起回去，他从容地回了家，顺手摸走了家里的水果刀。

“……喂，这哪里冷静了，根本是在怒火中烧啊！”学姐吐槽道。

是这样，怎么想都应该求助大人才对——国见英的理智这么说。但只是听着转述，他都已经有些恼火，何况是当时的飒太呢？因此从情感方面，他完全能够理解飒太的心情。

不是说要跟对方拼命，飒太可能是想把他们吓唬一顿，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好惹，然后不敢招惹柚香……毕竟对面是他惹到的。

“我就是一想到那个摔碎的瓷娃娃，再想到柚香，就真的很生气。”飒太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后真的没那么冲动过了。”

次日，飒太写了战书约敌人见面，对面不讲仁义，还多喊了几个人，其中还有高年级生。虚张声势罢了，飒太想，他被人推了一下，正想还击，突然有人跑了过来。

“你们要做什么！”

飒太：？

柚香怎么在这里？！

不等飒太护住她，柚香就已经按响了身上的电子哨——日本的许多小孩都会配备这种东西，高分贝的声音能够立刻引起周围的大人们的注意。

“小妹妹，怎么了？”有路人问道。

“他们打人！我拍到了照片！”柚香说道，“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麻烦你们把他们围住，然后喊警察过来。我会打电话联系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也必须这么做，只有打电话让父母过来，道完歉才可以带人离开。”

飒太惊呆了。

在日本不能随便拍摄照片，尤其是未成年的照片。但拍摄者也是个小学生，她还是为了取证，这就变得微妙了起来——原来她之前就发现了些许不对，所以拿了家里的相机，跟着哥哥跑了过来，这才没有让哥哥被欺负。

口齿伶俐，逻辑清晰，为了哥哥如此勇敢……啊，这真是个好孩子！

青井家的家长恰好在附近购物，于是到来的速度也很快。那几个坏小孩本来就因为被路人围住而怂了下来，现在对面出现了大人，哦，还有恰好就在附近的警察。他们的父母也在赶来的路上了……有的小孩已经崩溃地哭了出来。

至于飒太，他完全麻木了。

就这么解决了？

这件事如果闹大了，那几个小孩来说会非常丢人，所以他们转学的转学，没转学的人也老老实实起来，整个平山小学的同学都没人敢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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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兄妹俩，还有传言说他们认识警察什么的。

也就偶尔有不清楚情况的外校不良，因为消息不灵通，不识相地来勒索杂货店的小女孩，但这时的飒太已经在空手道上有所成就，教训他们一顿不成问题。

“恰好”都在附近吗？

显然不是这样。

国见英想，应该柚香在发现问题后就立刻通知了父母，父母又找了认识的警察，后面在附近分散开来……最后由年纪最小的柚香出面，引来了路人们帮忙，这才把这件事处理得非常漂亮。

智者千虑还会必有一失呢，柚香曾经弄丢钥匙什么的完全正常。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她会有飒太讲述的这样充满急智的一面，让人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合理。

公主殿下不只是会等着骑士保护，她也会守护她所重视的子民。

真是可爱又可靠啊，柚香公主。

……差点就说出声了！

“那你在烦恼什么呢？”学姐问道，“有这件事做契机，之后你总不会再觉得自己和妹妹关系不好了吧？”

飒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两次台风天他都不在……在北一那回，柚香自己在家也没什么，他相信她能做得很好。她会做饭，也会看店，知道在台风天关好门窗，断掉店面的电，就算把钥匙丢了也知道去找警察，或者去同学家寄宿。只是国见当时路过了而已，不然她也能找到别人帮忙。

但今年这回……最近飒太总是会想起来，小时候那次下雨，她在花店里等他。小小的，转眼就长大了，交了男朋友，以后还会结婚。

“爱是常觉亏欠。”学姐点头，“说实话，如果她是我的妹妹，我也会想要把她放在眼睛底下珍视着。你大约是到她的婚礼上，也会觉得自己亏欠她良多的哥哥吧。”

“或许是这样。我控制不住地担心她，可能有点保护过度的意味。”飒太有些茫然，“你别看柚香现在恢复得挺好的，但那回大地震后，她也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我也是粗心，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老师，让老师通知柚香，还是她解释了之后我才意识到的……”

“……”

国见英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记得飒太说青井家的长辈都很高寿，当时他觉得飒太是在告诉自己，柚香没有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所以一定会因为外婆的事情而格外担心……但他们其实是一起经历过大地震的，在那次地震中，她虽然没有当场目睹死亡，同班同学也基本因为体育课而获救……可是，她一定知道有人变成了那些数字中的一个，她知道有什么被带走了。

只是柚香看起来太乐观了，平时的烦恼也是轻飘飘的，像童话世界里的云彩，她通过了心理医生的测评，让担心过这件事的人都被骗了过去……她不是遇到问题就会变得非常慌乱和柔弱的人，从始至终，她只是对特定的事情而感到恐惧。而这样的事情，藏在她的内心深处，是平时不会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她那时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的反应，是应激。

难怪爱美阿姨不想让老师告知柚香，外婆摔倒了这件事，因为突然被老师喊出去，一定是特别严重的事情。在柚香本来就对“死亡”有所阴影的情况下，要尽量减少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心理压力，从通知她的人选上就要慎重。

“比起担心，不如祝愿。”学姐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你有件事想错了……不是叔叔阿姨给柚香的爱是100，你给她的却只有80……”

“是因为你的阈值就只有80。青井君，你已经把在每个年龄段，作为一个哥哥能给妹妹的爱，百分之百的，全部都给柚香了。”

飒太怔住了。

这一点和国见英想的一样，他之前就察觉到了，飒太在这方面过于固执。此刻两个人起身离开，因此他们后面说了什么，国见英并不清楚，而且，柚香回到了他身边。

他听得太专心了，竟然一时间没发现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以及听到了多少。

“没关系，我全都听到了。”柚香眨了眨眼睛，“电话是秋山学姐打来的，她邀请我旁听。学姐还说，在哥哥眼里，我就是个小仓鼠，小小的，弱弱的……哎呀，我现在已经长到一米六五……不，一米六六了！”

哪有一米六六的小仓鼠呀，她是腿长的北极兔！

好，她今天是北极兔。

国见英接受了这个设定，他的心情相当复杂，捋了一会，这才挑了一个简单的问题问她：“你当初是怎么发现飒太不对劲的呢？”

“因为哥哥突然要学空手道，我就在想，他是不是有想要打的人呢？”柚香说道。

……很神奇的思路。

“妈妈和爸爸也是这么认为的。”柚香继续道。

好吧，不愧是一家人。

“而且哦，哥哥对我送的东西都可小心了，我不相信他会不小心打破。”柚香继续道，所以她用零食和小玩具贿赂了一下同学，很快就打听到了飒太和别人有所冲突这件事。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达也和爱美，然后就一直在学校里让哥哥的同学帮忙盯着哥哥。因为飒太的自尊心很强，家人们选择尊重他的想法，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出手干涉，毕竟事态也不算严重。直到柚香那天突然被飒太叮嘱放学的注意事项，觉得非常可疑，回到家后，细心的达也更是发现家里的水果刀不见了……

于是青井王国上下齐心协力，成功制裁了坏小孩们。

不愧是模范家庭啊。

“怎么样，我厉害吧？”柚香得意道。

“嗯……但你对地震那件事有心理阴影，为什么没和我说呢？”国见英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呀。”柚香看他，“我平时很少想起来……再说了，就算我没讲，阿英也有陪着我呀。”

虽然爸爸妈妈和哥哥当时不在她身边，但她完全理解他们的做法。妈妈不只是她的妈妈，也是外婆的孩子，外婆出事，妈妈很担心，想要赶快赶回去是人之常情……妈妈两边都很担心的，妈妈也是“女儿”，她也会慌乱，需要人陪着，所以爸爸和她一起回去了。哥哥的行程更是早就定下的。

如果她因为这件事而责怪亲人们，也太奇怪了。

而且哦，她本来是要去美穗阿姨那里的，不论怎么说……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身边都会有人陪着。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和她心底害怕的事情有关，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够安然无恙，她可是店长的女儿！

“……但我听完都要有心理阴影了。”国见英说道。

柚香“啊”了一声，“阿英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帮你治疗一下吗？青井医生包治百病！”

从北极兔变成医生了……

“……也还好，只是感到心累。”他说。

少年完全理解飒太的自责和愧疚。

不是他们做得不够好，而是对她再好都不为过。

“这样哦——”柚香微微蹙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唔，听起来有点棘手，不能用常规的治疗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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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种认真地为他想事情的模样实在很让人心动，国见英抿了抿唇，在说“我是开玩笑的”和表示自己很担心她，请她以后一定要对他有话直说之间摇摆了一瞬，最后因为她嘟着嘴唇的表情过于可爱，有点想亲她。

然而少女突然踮起脚，在他唇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国见英：？

少年怔住了。

“怎么样，阿英好点了吗？”偏偏她一脸无辜，还在眨眼睛。

……青井医生妙手回春。

“好多了。”国见英握住了她的手，“就是一想到后面要住在白鸟泽，要跟以前的对手们待在一起，然后连续几天都不能见到柚香……心情又有点不好了。”

这是实话。

“那我每天给你打电话吧。”柚香歪了歪头，“嗯……再给你织一条新的围巾？”

“嗯……不用这么辛苦。”少年弯了弯嘴角。

“真的吗？我以为阿英会想对外校的同学们炫耀一下？”她笑了起来，然后和他牵着手朝着街道走去，“日不见如隔三秋，每一分钟都是好几天，哎呀，一想到要好多好多天不能和阿英说话……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

今天的青井王国也十分温馨和谐，柚香公主仍旧在不按牌理出牌，让人拿她毫无办法。

——公主殿下的家臣在事件簿上如是记录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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