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辛夷觉得她有些眼熟,直至近前,对方自报家门,她才想起来,这嬷嬷,原来是阿姐的奶娘常嬷嬷,素来与阿姐极是亲近,据说阿姐入铜雀三台后,原来服侍她的那些侍女一个都没带,就只有这位常嬷嬷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离开。
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九方辛夷看着那常嬷嬷向着她极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掏出了一个匣子,双手递给了她:“这是……她的遗物。虽然她再也不需要了,但老奴觉得,还是应当将这个匣子交给您。”
那是一个并不多么贵重的木匣子,梨花白木,木质普通,入手却极圆润,显然曾经持有这个木匣子的人,对它极是爱护,时不时便要拿出来把玩把玩。
九方辛夷低头,带着一丝好奇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有一叠纸。纸上是凝玉娆的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歪斜,有的还有力透纸背的烦躁。
所有这些纸,都已经按照时间顺序至上倒下归拢好。
【这些东西也太难寻了吧?我要到哪里去找?】
【可朔月时的阿橘看起来也太痛太可怜了,就算是为了她,我也要努力修炼到凝神空渡。阿爹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今天的试验又失败了,这东西连兔子的身体都做不出来,怎么可能给我阿妹用,呸,肯定是假的。】
【阿橘又发作了,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更痛苦了。阿橘,再忍忍,阿姐肯定有办法救你的。】
……
【会有办法的,阿橘。再忍忍。】
【失败,怎么还是失败,难道真的一定需要何日归吗?】
……
【何日归怎么还有这种用途?这药方是真的吗?且先记在这里。】
……
……
【阿橘去扶风郡了。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
【原来,封印是假的。阿橘身上没有妖尊。可笑,可叹,可悲。】
最后一张纸上的字,力透纸背,凌乱绝望。
【阿橘没有变,变了的人,从来都是我。】
最后一张纸上的日期,是岁除前夜。
九方辛夷蓦地闭上眼。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正如她重生一次,记忆里只剩下阿姐替嫁后便失踪无踪的画面,她便要义无反顾地推开凝茂宏的书房,请求自己替阿姐出嫁,以保住她的性命一样。
她的阿姐,在最初的最初,也不过是翻阅遍了天下古籍奇书,想要为自己满身封印的阿妹,铸一具没有封印、不是妖尊容器的、新的躯壳。
只是时光变换,星灭光离。
那些初衷很快便被淹没在了欲望的洪流之中,再难寻觅痕迹。
可没有实现的那些愿望,那些被风一吹就会散在空气里的豪言壮志和幼稚的抱负……所有的这一切,却总会被爱你的人妥善安放,永不忘怀。
她蓦地想起来,在剑斩伤魂鸟时,她在短暂的空白顿挫里,看到的一隅梦境。
那是在冰冷的东序长湖之中,她在沉睡中被惊醒,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时,却听到了一声噗通坠湖之音。
不过片刻,一张稚嫩却熟悉的面容透过湖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年幼的凝玉娆。
她紧紧闭着眼,不断地下沉,却极努力睁开眼,似是在找寻什么,等终于看到凝辛夷的脸,眼中蓦地涌现了不可置信和喜悦。
她努力向着她的方向游来,想要说什么,口中却被灌入了水。
凝辛夷辨认她的口型,依稀像是一句“阿姐来救你,你不要怕”。
凝玉娆呛水后,开始挣扎,但她到底是凝家女,早就已经通灵见祟,身负修为,很快就镇定下来,想要捏诀自救,却怎知自己从此处调抽三清之气,触动了在这里的另一处封印。
直至封印倾巢而出,那只在这里沉睡了不知多久的妖尊伤魂鸟没入她的体内,占据她的神魂,再被封入她的体内。
……
可是长湖之中,没有什么妖祟。
所以她看见的这个梦,其实是凝玉娆的梦境。
她的阿姐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在某次梦醒,身上便多了一只伤魂鸟,却只字不提,她曾经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救她,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
直到她发现。她救不了自己的阿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她只字不提自己身为凝家嫡女的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不提自己阿爹和陛下对她的逼迫良多,只将所有这一切都归于己身。
这样的一次又一次失败,早已成了她的心魔。
是这样的心魔,才招来了伤魂鸟的附体。
她的阿姐,纵使被伤魂鸟附体,纵使算计良多,可她的心底最深处,其实从来都是幼时那个抚剑而立,立誓要为这天下苍生赴汤蹈火,不枉此生的天真捉妖师少女。
阿姐,阿姐啊。
她的阿姐,明明是这世间最好的阿姐。
只是偏偏。
九方辛夷紧紧攥着那个匣子,终于轻轻落下了一滴泪,然后蹲下身,放声嚎啕。
*
上元灯会,神都不眠。
每年这一日的宵禁令都会被短暂取消,一队队穿着年节特供赤红黑腰封礼服的神卫军在灯会巡逻,加强警戒之余,也成了每年灯会上的小娘子们以扇遮面,红脸相看的风景。
而今年,这风景里,又多了平妖监的松绿云燕纹官服。官服上加了金色的绶带,流苏长长垂落,披风烈烈,将监司们宽肩窄腰的身形彻底展露出来,隐约有与人高腿长的神卫军分庭抗礼的意味。
尤其红绿两色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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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的时候,硝烟味更浓,夹在两队中的小娘子们感受着两边炙热的视线,一边加快了用扇子扇风的速度,一边遮掩着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心道这样的上元节,要是一年里能多来几次多好。
——而且,这些俊俏的小郎君惹人赧然面红也就罢了,那飒爽洒然的捉妖师小娘子一眼扫来,怎么也让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啊!
谢玄衣绷着脸,走在平妖监巡逻队的最前面,自然也收获了来自街坊们最多的含笑目光,甚至还有大胆的小娘子掷花而来,落在他的肩头,绽放出松绿肩头的一抹嫣红。
走在他身侧的是宿绮云。
今日她将身上的一众蛊虫都被收了起来,难得也穿上了松绿官服,腰后交叉别了两只峨眉刺,一头漂亮的小辫子随着她向前走的动作微微摆动。
难得见到如今已是平妖监监司大人的宿绮云如此人畜无害的模样,跟在后面的一众监使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直到一条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小蛇从她的发辫中偷偷探出头,吐了一下殷红蛇信。
嘶。
众人的目光作鸟兽散状态,将心头最后那一点点对如此招摇过市巡街的不满全部咽了回去。
宿绮云冷漠地扫了一眼身后的监使们,微微挑眉,再看向身侧的谢玄衣:“应该不会有人现在想告诉我,他不想干了吧?”
谢玄衣:“……”
反正不是他,他可不想被蛇咬。
当然,他也知道,宿绮云就是硬要将他拉出来,让他看看这人间烟火,驱散一下他身上的死气和霉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很多灿烂和美好,纵使有再多崎岖和黑暗,这依然是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以命相守、可爱的人间。
更何况,他的腰间,还缀着程祈年的一只机关木球。
他的眼底落入穿梭的人群,听到喜笑颜开的笑声,闻见肩头的花香。
平妖监的巡逻小队穿过人山,越过人海。
而谢玄衣的目光也在某处微微一顿,却又移开,唇边的笑带了遗憾和微微的苦涩,却到底只是感叹一声,也许命运注定擦肩而过。
而他见她眉间笑意,已是心满意足。
桥边月下,花灯如织。
连着猜对九则灯谜之人,可以拿到最大最精巧的那一盏兔子灯。
九方辛夷盯着兔子灯看了一会儿,又默默移开了目光,然后被姬渊抓了个正着:“想要?”
“也没有很想……”顺势推却后,九方辛夷又在姬渊微微挑眉的目光里改了口:“好吧,我承认,还是有点想的。神都年年都有上元节,而我年年都在府中因为消业障的事情疼得发狂,颠三倒四,以往都只是听那些神都贵女们夸耀过,说今年上元节的兔子灯又被哪家才子拿下,送给了哪家的小娘子……总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兔子灯。”
顿了顿,她又极有自知之明道:“不过以我的学识水平,猜灯谜这种事情,我还是不要为难我自己啦。好看的东西,远远欣赏,也是美的。”
没想到,姬渊看了她片刻,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九方辛夷诧异道:“东序书院和三清观的教书水平我又不是不知道,东序书院的老夫子们翘课比我还频繁,至于三清观……哪次我去找你的时候,也没见你看过一页书啊。你的小院里有书房吗?”
姬渊:“……”
怎么难道因此你就觉得我是文盲吗?
然后她就看到,前朝的三皇子殿下,三清观拔剑速度最快斩妖最多的姬渊师兄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一脸不服输地将自己那张半张傩面往脸上一扣,施施然向着擂台上去了。
九方辛夷:“……???”
师兄的胜负欲倒也不必在此时!
然后她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带着狰狞傩面却也难掩身姿气场绝尘的某位大师兄,才思如水,过关斩将,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拎着那盏最大最漂亮的兔子灯,招摇过市地踏到了她面前。
无数艳羡的目光投注过来,落在姿容太过赏心悦目也太过般配的两人身上。
但旋即,姬渊很快发现,这个世界上,比上元节最大最精巧最漂亮的兔子灯还要更招眼的,是九方辛夷的这张脸。
于是下一刻,九方辛夷眼前一花,已经被姬渊带着穿过人群,不知要往何处去。
她欲言又止。
再然后,非常果不其然地,捉妖经验丰富的姬渊姬大师兄完全没有在如此人群之中逛灯会经验,于是两人在上元节实在太过摩肩擦踵的人山人海里,完美走散。
九方辛夷有些好笑地站在路边,摇了摇头。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摸一下她的兔子灯。
但今时不同往昔,她与他之间,还有一道三千婆娑线相连,只要顺着那条线,就总能找到彼此。
灯花千树,垂落长空如银河。
站在银河尽头的少女不知何时也给自己的脸上扣了一张更狰狞的傩面。
一只骨节均匀漂亮修长的手轻轻掀起那张傩面,兔子灯流转的光辉将面具下莹润白皙的面容照亮。
远处的夜空中,上元节腾空的第一只烟花炸开,将半边天穹都染成了一片灿烂的金。
辛夷花开,春日将近。
他们终于能够看到这一次的春来花开,于此璀夜花灯,盼来日天明。
而姬渊也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在璀璨花灯之中,吻住九方辛夷的眉心,拥她入怀,再说出他彼时在谢府普一认出她时,便想要说的那句话。
“辛夷师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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