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克问道: “北一辉先生,你认识蔡元培吗?”
“见过几次面......辛亥时的老朋友,现在没余下多少位了。”
北一辉再一次生出了时光流逝的感觉。
“李主席,还有许多中共的高层,都可以算是他的学生,都曾追着他的背影前进。但他现在人在南京,说什么也不肯到北平来,也不敢进北大的校园。”
“为什么?”
黄克轻声地道:“大概是没那个脸皮吧。四一二他参予了,他最出色,最优秀的学生,都被他写上了要清洗枪毙的名单......他在后来可是被自己的学生打折了肋骨,赶出学校的。”
“四一二吗?”
黄克道:
“其实日本也有过四一二,也就是赤报队,比起反幕府联军那些人,他们要进步多了,但最后的下场你也很清楚。在大时代,马列这条路是对普通民众最有利的一条路,却是最艰难,最痛苦,荆棘和磨砺最多的一条路。明治唯新时,日本也出现了不少一心为国的充满理想主义的仁人志士,但他们最后也都被毫不留情地干掉了。”
北一辉很不舒服地道: “你是想说我就象蔡元培一样,后来跟不上时代了?比起年青时倒退了?”
北一辉停顿 了一下,不服气地道:“我并没有忘记初衷!”
“前辈的年龄几乎是我的三倍,我可不敢指责你。和你说一件事:中共最初成立时,不算共产国际的代表,总共有十三名成员列席一大。”
“嗯。”
“主席也有份,不过那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员。到了十六年后的现在,当时的十三名成员,现在只余下三人:主席,董必武,陈潭秋三位。成立的第一年,大概有五十多名党员,但到现在,也只余下不足十人,余下的一大半牺牲,其他人则是脱党退出了”
黄克低头道:“其实这话应当是主席对你说的,我又抢了他的台词了......这是最难走的路,只要稍有犹豫,就很容易象你这样,选择了现在这条路。”
“现在这条路?”
黄克突然地笑了起来。
“北一辉先生,你想知道你现在这条,努力地想让日本各个阶层都感到满意,收获幸福的这条路,最完美状态下的最终形态吗?”
北一辉在座位上坐直了身体。
“洗耳恭听!”
“第三帝国,希特勒,他就是你梦想的最终形态。”
北一辉道:“德国现在的经济情况很好。”
黄克道:“雍仁上台后,过去一年里,日本国内的经济情况,好象也非常地好。”
“那只是不顾一切地军备制造的虚假繁荣......”
说到这,北一辉愣了下,明白了黄克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欧洲快打仗了。”
“快了,不过德国的实力还不够发动大战。希特勒已经在为吞并奥地利而做舆论准备,未来一年里,奥地利问题会是欧洲的重心,然后是捷克斯洛伐克——等完成了大德意志计划后,希特勒虚假的军备经济繁荣,也要破产了。不想破产,就只有对外发动战争打劫.......”
黄克顿了顿,然后单刀直入地道:“就象今年的日本一样。平律战役,如果不是我们先动手,你们就准备在江南搞事吧?”
北一辉低头不语。
“我前面说过,在大时代,如果想选择让所有人都幸福的路,最后就会是这样,用对外侵略,掠夺,把痛苦转移到别的国家身上,吸别人的血来让自己国内上中下阶层都获得幸福......比起希特勒还会懂得把抢来的东西分配给各阶层,贵国那些贪婪如猪的旧上层,则只会把抢来一切吃尽,不会留给下层多少东西。九一八后,你们强占了东北,掠夺来的大米大豆,又有多少进到普通日本人的肚子里了?”
北一辉沉默不语,黄克想说什么,其实他都懂,毕竟他也曾经是个马克思主义者。
“希特勒的那条路,算是做得最好的了——但是,这依旧是死路。因为走这条路的下场,就是与世界为敌。过去十年里,为了德国重新军备,美国人掏了多少钱?我想你看过我的书,也听过斯大林的共产国际讲话,应当是明白的。这一次,美国同意日本在美国发行战争债券,你以为罗斯福会有多好心?”
黄克嗤笑道。
“中日的问题,亚洲的问题,其实全在我送你的那本书里。选择这条路,最后也只是沦为美国人的棋子......”
黄克说着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那三个版本的《菊与刀》,然后“承认”道。
“德国和日本最后的下场,我在书里都写了。不过这本书,我最多只能算半个,甚至三分之一个作者,他真正的作者,其实另有高人。他只是假托我当时的身份在世界各国发行而已。尤其是关于世界篇,美国部分的观点,我可没有这么远的眼光。”
北一辉点头道:“这本书真正的作者是谁?”
“你傍晚就可以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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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鬼,又在拿着我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
“我只是一个提前看到答案的历史抄袭者,稍有点智慧的人,都会认为我太过妖孽了。我现在的年龄和身份,配不上这些名气,有些东西,还是让个子高的顶顶。”
在北一辉进门前,黄克笑嘻嘻地对李主席道。在黄克提前见北一辉,却是为了双方见面打个“前站”,互相透露一下各自的底牌,为接下来的正式见面做准备。
北一辉来北平见中共高层,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背后既有西园寺公望为自己子孙后人“预留后路”的私心,也有着日本高层隐隐地默许。
通州战役结束后(日本方面把这半个多月的战役统称为平津合战),日本高层都被中共的部队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士气惊呆了。
昭和参谋们计算过,在有苏联支持的情况下,要在华北消灭中共现有的武装,至少要付出五十万蝗军的死伤,而这还不算苏联随时会在北方南下捅刀的最糟糕局面。平津战役中,中共部队手中的坦克、火炮基本都是由苏联提供,除此之外,苏联红军还提供了四分三的空军,三分一的坦克手,几乎全部的地勤后勤人员。支持力度之大,甚至超过了对西班牙共和军的支持。
稍有点理智“靖和参谋”们,这时都明白,只要苏联态度不变化,想要拿下华北简直就是在做梦。“好在”这个时候的日本,疯子、马鹿横行,底层倒逼上层,上层为了安抚底层,想出的折衷手段,就是捡软的捏,改北击为南进。
但南击要成功的大前提却是:中共要对日本侵华视而不见,坐观其在中国其他地方肆虐,但这么可能?
但再不可能,不试试怎么甘心?在多方力量的作用下,北一辉就被派了过来。当然,北一辉自己也另有心思,他来见中共高层也有自己的思索与考量。
李润石的住处,只是北大附近的一处普普通通四合院——这房子,二十多年前他住过,正是他的丈人和妻子的住处。杨昌济先生当年很早就看出“此子未来不可限量”,李润石也不负他所望,可惜他和他的女儿,李润石最爱的“骄杨”,都没机会看到这一天。
北一辉不知道这套房子的典故,来到这里时,只为这里主人住处的朴素稍感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