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点,主教,马友夫先生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菲利普三世笑呵呵打圆场。
“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公爵大人。”博汶主教依然气势汹汹,“他的故事里充满了对教会的污蔑,对信仰的质疑,甚至在美化异教徒!”
《天国王朝》中,充满了现代人对宗教信仰的思辨,马友夫故意没有删除这些内容,就是为了引起争议。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如果早两百年,马友夫肯定会因为这个故事被当做受恶魔蛊惑的渎神者,享受柴堆烧烤待遇。
但在这个世界,教会虽然长期掌控世俗世界的宗教事务,但并不能一手遮天。因为神祗是真实存在的,时不时会用自己的力量直接影响凡世。那些聆听了神谕,或者得到圣启的普通人,都是对教会权威的巨大挑战。
第九章 不会辩经
另一方面,文艺复兴的思潮方兴未艾,愈发富裕的贵族与城市资产阶级,开始追求人文主义与思想解放,与钳制精神生活的教会,矛盾重重。
博汶主教还在用老眼光看待问题,迟早要被这个时代摒弃。
面对主教的诘问,马友夫淡定反问:“彼得阁下,能否指出来,我的故事里,具体在哪些地方,存在质疑信仰的问题?”
博汶主教面无表情,心中却对马友夫愈发不屑。
一个才来到欧洲几个月的东方人,居然想和研究神学几十年的教会高层,讨论七圣信仰的问题?
这是自取其辱。
论辩经,博汶主教还没怕过谁。
“在你的故事中,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临死前将主教赶走。他要绕过神职人员,亲自向七圣忏悔!”主教的声音抑扬顿挫,响彻大厅,“这个虚构的情节,不但污蔑了一位已故的伟大国王,更是在质疑对七圣的信仰!信徒临死前向牧师忏悔,赎清罪孽,灵魂升上天堂山,是已经施行了上千年的规定。根据392年签订的《罗马教典》……”
博汶主教正要引经据典,却被马友夫打断:“谁的规定?是教会的,还是七圣的?”
前世贞德被英国人抓到鲁昂,经历漫长审问的时候,被这位博汶主教抓住两个漏洞,最终被认定为“受到魔鬼蛊惑的女巫”,然后被判火刑。
其一,贞德在战场上穿男装。而异装行为在《旧约》中是“被神憎恶的”。
其二,贞德在描述自己听到圣启的时候,声称看到了圣玛格丽特与圣凯瑟琳,以及天使,并详细描述了她们的外貌。但根据当时的神学理论,天使与圣者下凡时,是不显示形体的。所以博汶主教借此认定,贞德听到的不是主的声音,而是魔鬼的低语。
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所以,马友夫才不会和博汶主教辩经,纠缠那些神学理论与教会规定。他直指这个世界七圣教会的最大软肋:在神祗真实存在的情况下,教会凭什么宣称自己完全代表神祗的意志?不怕神祗亲自降下与某个教会规定相悖的神谕,被打脸吗?
当马友夫发出反问的时候,博汶主教便收起了轻视之心。
信徒临死时向牧师忏悔,牧师代表七圣原谅忏悔者的罪,并施展神术,缓解信徒饱受伤病痛苦折磨的身体,让其能够安详离世。
家属得到了心灵上的宽慰,同时继承死者遗产的合法性,也得到教会背书。
而教会不但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赎罪金”,还能通过这种方法,插手俗世生活,扩大影响力。
于是,双方都能获利的临终忏悔仪式,迅速风靡,并且记载在《罗马教典》中。后来就算经历了帝国崩塌的黑暗时代,这种习俗也一直流传下来。
七圣教会所宣扬的教义,是神性的。但是他们维持统治地位的,却是俗世的金钱、权势、还有超凡力量等手段。
这种自相矛盾之处,是致命的弱点。
博汶主教深思熟虑后,才开口道:“‘临终忏悔’已经施行了千年,这是彰显我主仁爱与慈悲的伟大仪式,七圣既然从未提出过反对,那么就是同意教会的做法。而你,东方人,质疑这个仪式,就是在质疑七圣!”
“没有反对就是同意?”马友夫笑了,像是在感谢对方提供给自己最好的弹药。
“那么,让娜·达克小姐声称自己得到圣启,要按照七圣的指示,击败英国人,结束战争。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呢?七圣并没有降下神谕反对她。查理七世的宫廷牧师也认可了她的身份。但是为什么效忠英国的神职者——其中以彼得阁下你为首,要反对这件事情,甚至公开指责让娜·达克小姐受到了魔鬼蛊惑呢?”
贞德得到圣启,从一名村姑摇身一变,成为拥有超凡力量的强大圣武士,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在她前往希农,与法王初见以后,牧师与法师们为了分辨圣女的真伪,使用了诸多侦测法术。
结果让人有点困惑。
贞德的力量的确是守序而光明的,她不可能是受到魔鬼蛊惑的女巫。但是却没有人能分辨出,贞德的力量到底与七圣中的哪一位神祗有关。
而博汶主教等人就抓住了这个漏洞,大肆抨击法王的牧师们愚蠢无能,被魔鬼的力量迷惑,无法识破女巫的真实身份。
如果博汶主教在华夏生活过,此时肯定会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来形容自己的言论。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没有懊悔与愤怒,而是绞尽脑汁,想要破解马友夫的质疑。
既然马友夫会转移话题,不进行正面交锋,那博汶主教也可以。
他义正言辞的说道:“你说让娜·达克是圣女,那敢问阁下,为什么一位自称受到七圣启迪的圣女,会在祝福节那天攻击巴黎?这是符合神旨的善行吗?这是暴行!为什么饱受战乱折磨的巴黎人民,连在最重要的节日里,也无法获得和平?”
“问得好!”
“回答我,东方人,为什么你们所谓的圣女,要将战争强加给可怜的巴黎人民?”
“圣女个屁,不过是个阿马尼亚克派的傀儡妓女罢了!”
……
博汶主教的话立即得到亲英派贵族们的响应。
面对如巨浪般涌来的嘲讽与怒骂,马友夫不为所动,只是淡然说道:“主教阁下,你要和我谈论战争与和平?善行与暴行?那么请解释一下英格兰在法国已经实施上百年的‘骑行劫掠’战术。”
“骑行劫掠”这四个字一出,就如同泰山压顶一样,镇压了所有的声音。
发起百年战争的英王爱德华三世,深知法国国力要远远强于英国,所以为了打击敌人士气,摧毁反抗意志、削弱战争潜力,他采取了骑行劫掠这一战术:派遣大量骑兵沿路扫荡,不分男女老幼,看到人就杀光,看到财物就抢光,看到村庄就烧光。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难怪后世明治维新的东瀛会拜大不列颠为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即便以中世纪的道德标准来看,这也是可怕的战争暴行。贵族们为了财富和权利、为了赢得战争,的确会做出许多血腥的杀戮行为。
但事后,他们也会惶恐、也会内疚,也会寻求宽恕,用购买赎罪卷等方式求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