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马友夫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道:“首先,博福特大主教,我需要非常严肃的纠正一点。我下令炮击的目标,是西堤岛上的军事设施——包括扼守兑换桥两侧的堡垒,以及附近的各种军需仓库。我从来没有将圣母院设定为炮击目标。如果你们英格兰人再罔顾事实,企图用谎言误导舆论,那我们之间恐怕连最基本的外交礼仪,都无法维持了。”
见自己的小小话术被戳破,赛里斯人似乎动了真怒,博福特大主教只得微微欠身:“都是误会……误会……既然您的目标不是破坏圣母院,那是不是可以停止炮击呢?据我所知,您的炮兵部队已经在西堤岛上浪费了不少火药和炮弹吧,但是获得的战果,却微乎其微。而且,西堤岛上的城堡与圣母院距离太近,难免会误伤。”
“那可不见得。据我所知,我军的炮击已经破坏了大量仓储,对英军后勤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困难。”马友夫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的真实目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所以大部分法军将领,都相信了这个说法。
“至于误伤……”马友夫两手一摊,“请记住,博福特大主教。这是战争,这是人类解决纷争的最暴力方式。炮击带来的些许附带伤害,完全是可以接受的。就算圣母院真的因为炮击而受损。这场战事结束以后,我可以向巴黎教区捐赠三倍赔偿金,以修缮这座教堂。我相信,在座的诸位,应该没人会怀疑我的财力。”
虽然马友夫摆出的“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做派,让博福特大主教生厌,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至少,法军将领们已经被马友夫说服,不少人纷纷出声,表示对他的支持。
就在这时候,一个银铃般的女声插入了博福特大主教与马友夫的对话。
“拉芒什侯爵大人,您真的认为,炮击带来的附带伤害,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吗?”伊丽莎白站起身来,走到马友夫跟前,行礼道。
她的发音还很生涩,显然刚学法语没多久。
不过那笨拙的想要努力说好法语的样子,并没有引来嘲笑。客人们都用善意宽容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小姑娘,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诸位高贵的大人只将注意力放在圣母院上,却忽略了,您的炮击已经带走了超过五十条人命。损毁的建筑可以重新修缮,但是死在炮火下的人命,却无法在挽回。”
第二百三十二章 所谓电车难题
“年轻的女士,我知道你心地纯洁,对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善意。但很遗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对所有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对法军来说,巴黎是敌城。敌人的痛苦,敌人的死亡,我们不会有任何同情。”
马友夫这番看似冷酷无情的话,反倒让法兰西贵族们纷纷鼓掌叫好,尤其是拉海尔,喝彩的声音最大。
虽然巴黎是法兰西首都,地位特殊,但是上至查理七世,下到土伦民兵,对这座城市都没什么好感。
当初投靠勃艮第派的,是巴黎人。后来掀起暴动,将查理七世赶走的,还是巴黎人。奥尔良之围以后,率先进行有组织的造谣污蔑,斥责贞德是异端,是女巫的,依然巴黎人。
以拉海尔为首的贞德派将领,攻下巴黎后最想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冲到大学区去,将那些妖言惑众的所谓学者,挨个吊死。
当然,有马友夫和贞德在,这支法军军纪还算可以,算得上是中世纪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不会真的做出劫掠屠城之类的烂事。
但是他也绝不会因为战争造成的连带损失,就产生自责情绪,背上道德枷锁。那不是仁慈,而是迂腐,愚昧。
“但是,侯爵大人……”看着马友夫不带一丝情绪的脸,伊丽莎白继续说道,“西堤岛上不仅仅有与您为敌的英格兰军队,也有无辜的平民。他们有的是圣母院的仆人,有的在医院工作,负责照顾病人。他们从来没有与您的强大军队为敌。他们只是想谦卑而平和的生活下去……”
小姑娘的声音犹如杜鹃泣血,十分具有感染力。再加上她有种由内至外散发而出的亲和力——这多半是七圣赋予其的特殊天赋,即便知道这位英格兰圣女的看法十分天真,而且还处在敌对立场,却也有不少法兰西贵族,因为她的话而动容。
“年轻的女士。除了生活在巴黎的平民外,整个法兰西,又有多少渴望谦卑而平和的生活下去的人呢?为了这些人,我必须赢得这场战役。”
“可是,侯爵大人,巴黎人民难道就不属于法兰西吗?他们也说法语,语体内也流着高卢先祖的血液。难道为了大部分法兰西人的和平安宁,就能够毫不犹豫的牺牲小部分巴黎人民的生命吗?神爱世人,信者永生。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孩子,不应该有亲疏之别。”
马友夫笑了。
这小姑娘诘问自己的,不就是后世最经典的伦理学实验——电车难题吗?
为了拯救铁轨上的五个人,要不要扳动拉杆,让电车撞向另一条铁轨上的一个人?
为了尽快结束战争,为法兰西带来和平,要不要不留情面,不择手段的进攻巴黎,甚至不惜造成平民伤亡?
马友夫知道,这个看似两难的问题,根本点并不在于选择。因为在这个难题的提出者看来,无论怎么选择,都没有完全的道德。这是对功利主义的嘲讽,对“附和大多数人利益的决策,就是最道德的决策”这一观点的批判。
电车难题的关键,在于责任。
无论你如何选择,都会有无辜者因为你的选择而死去。在电车难题中,有许多普通人不愿将无辜者的生死背负到自己身上,所以选择转身离开,无视那辆带来死亡的电车。
马友夫愿意承担责任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经历了战争的残酷,目睹了混沌的恐怖,见识了在苦难中挣扎的民众。
他的心智已经足够坚定。
就算战后他被巴黎人视作刽子手,炮轰圣母院的疯子,那又如何呢?
“伊丽莎白小姐,我是这支法军部队的指挥官,要为这四万士兵负责。我还是拉芒什侯爵,要为授予我爵位的国王殿下负责。我亦是让娜的好友,要为她结束战争,为法兰西人民赢得和平的伟大理想负责。但我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爱这世间的所有人。那是造物主奥瑞托的职责。”
马友夫好歹有“初级交涉者”这个特性,就算比不上伊丽莎白掌控人心的天赋,他的语言一样具有天然的说服力。
更不用说,他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众多法兰西人的心头了,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甚至有些英格兰贵族,都暗自认可。
毕竟,伊丽莎白那套说辞,虽然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最符合七圣教义,但并不怎么接地气,功利的贵族们难以产生共鸣。
不过小姑娘并没有放弃。
“侯爵大人,您太看低自己了。我了解过您以往的事迹,我相信一位愿意救助众多难民,并无偿向教会分享消灭瘟疫办法的智者,一定有一颗温暖的,金子般的心。您不一样,和所有的欧洲贵族,都不一样。”
与少女水盈盈看着自己的眸子对视片刻,马友夫饶有兴致的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古往今来的那些贵族,下至只有一个庄园的骑士,上到统治一个王国的君主,他们对治下子民的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拥有’。拥有越多的臣民,他们就越满足。但是治下臣民的喜怒哀乐,却不值得统治者们去关心。除非,他们的苛政影响到‘拥有’这一权利,才会醒悟过来,漏下些微怜悯与善心。
所以,爱德华三世国王和他的黑太子,会毫不犹豫的用骑行劫掠杀戮法兰西平民。因为他们阻碍了高高在上的国王殿下,去‘拥有’更多的臣民。所以,被所有人称颂的亨利五世殿下,会在攻下鲁昂等城市以后,冷酷的处决城中军民。因为他知道,这些抵抗到底的人,永远不会被自己‘拥有’……但是马友夫大人,我能够感觉到,您不一样。您不会将活生生的人看做与头衔、土地、财富一样的东西。在您的心中,他们并不仅仅只有‘拥有’和‘不拥有’这两种属性。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要对不被法兰西‘拥有’的巴黎人民,如此冷酷,心如钢铁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贞德在哪里?(三更)
伊丽莎白这一番话,让马友夫惊讶得嘴唇微张,深吸了一口气,酝酿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怀疑,这位被英格兰人刻意捧出来的圣女,是不是真的表里如一,有一颗纯洁而慈悲的心。是不是真的品性优秀,受到七圣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