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鸣雷，早在五百年前就不再呐喊和哭泣了，鸣雷带来了撕心裂肺的吼声，那是她孩子的吼声。影从冥想中苏醒，母亲们总是会被孩子的哭泣唤醒，正如她们之间存在一道难以磨灭的联系。

在影苏醒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将军的变化，将军的意识里，头一次诞生了名为恐惧的念头，影看见了将军的想法，那是她不曾有过的设定，不该有的思想。将军的一切，在影的挥手间全部消失，人偶，不能有任何差错。

那是我的孩子，人偶，不可能成为母亲。

苍天鸣雷，雷鸣已至。然而此刻，影坐在凌的床边，看着床铺上的孩子，他很快就卷起身子，像一只小松鼠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他身边，凌无意识地朝着影坐着的地方靠了过来，她伸手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脸颊，小时候，他午睡的时候也会这样，那时她会让凌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像抚摸那些小动物一样梳着孩子的头发。

美好便是须臾，若是一切都停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藤原凌睡了三天，在第三天他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影的秀发，他伸手向小时候一样去抓那长长的麻花辫子，得到的是影捏住他的手指。

“母亲......”

“在你很小的时候，很喜欢抓我的辫子，我便用手指供你玩耍，现在你长大了，反倒是我抓住你了。”

凌从床铺上起身，这是他开战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没有防备，没有猜疑，没有刀剑，只有温暖的被褥和熟悉的香味，三天时间，对于藤原来说就好似躲过了一个春秋那么长。从梦中寻回自我的感觉真好，睁眼便是母亲，更好。

藤原凌从床铺上下来，当他看见放在一旁衣架上的衣服时，发现雪乃并不在这里，母亲现在来了，雪乃应该在门外等自己吧。

影起身为藤原凌穿好衣物，那些衣物是她准备的，并不是那个叫雪乃的武士所做，影也感到一丝奇怪，那个少女是凌的贴身护卫，虽然凌在做很多事的时候不会带上自己的护卫，但是影来到军营后，并未看见那个武士，那可是为了凌，连自己都敢直面的少女啊。

当凌和影出了营帐后，得到了营地的欢呼，好似他们已经胜利，藤原凌的情绪却开始变得紧张和担忧，雪乃呢？

弦一郎和亚由走了过来，他们的身影略显单薄，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藤原凌看着他们，弦一郎和亚由对着影行礼后，便对着藤原凌行礼，随后，藤原凌看见了弦一郎的憔悴和亚由的黑眼圈。

人少了，就容易变得沉默和荒凉。

“亚由··...我··...”

“藤原大人，请与将军大人一同带我们赢下这场战争吧，这是我唯一可以拿去祭奠母亲的了。”

长尾亚由的话语坚定，语气肃穆，那个害羞的女孩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藤原凌面前的，是长尾家主，是长尾洋子后，又一任长尾家主。

武士的世代交替总是伴随着血与铁的纠缠，新时代从旧时代的骨血里成长，拿起长辈的武器，随后他们便再一次前进，直到他们的骨血滋养下一代人，以此为由，生生不息。

“雪乃呢？”

藤原凌下意识地问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雪乃呢？他的贴身护卫··...他已经失去了百合子，他不能再失去雪乃了。

“石川小姐......藤原大人，跟我去道玄那里吧。”

“母亲？”

“去吧，凌，随后在幕府军的营地找我。”

影捏了捏凌的脸颊，随后看着凌跟着弦一郎和亚由离开，她身边的气息忽然变得肃杀，好似刀刃直接从她身体里长了出来一样，奥诘众的两个武士带来了衣物，那是一套深紫色的衣服，五百年前，她便是穿着这身衣服带领鸣神岛的军士平定了海祇岛的东侵。

我不会再失去自己的孩子了，绝不会。

凌跟着弦一郎和亚由走进医疗帐篷，凌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雪乃，凌差点跌倒，弦一郎扶着他，他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暖秋坠入到了寒冬，刺骨的寒冷从脚下爬到了他的膝盖，随后直窜到他的心脏里。

“藤原大人··...石川小姐坚守着阵地，相信你会回来，但是几天前··...海祇岛的特别行动队··...是一批由死士组成的队伍。”

“他们溜进我们的营地，那天是佐久名做饭··...他们......他们趁佐久名不注意，在食物里下毒··...佐久名也··...”

“佐久名怎么了？！”

“··...石川小姐还活着，道玄师傅治疗了她，但是......”

“但是什么？！”

道玄挂起药水袋，用吊针给躺在病床上雪乃进行静脉输液，这是他从枫丹和须弥学到的技术，对于战场来说，非常实用。

“够了，让病人在安静的环境里修养。”

道玄走到藤原凌的面前，看着白发的少年，他跪在他的面前，道玄看着藤原凌，他知道这个少年可能接受不了任何打击了，但是他必须说：

“藤原大人......作为医师，我最大的痛苦和遗憾便是无法救治所有人，佐久名小姐，石川小姐，她们都中毒了··...我的药只能救一个人，佐久名小姐中毒的程度比石川小姐的要轻，她选择让石川小姐活下去。”

“佐久名小姐说，比起她，您更需要石川小姐。”

道玄不再说话，藤原凌让弦一郎松开自己，他走到雪乃的病床边，看着床上安睡的少女，他做了决定。

“她的病情怎么样？”

“毒已经排干净了··...会有后遗症，我检查了石川小姐的身体，毒素伤害到了她的神经，她会失忆，藤原大人......”

“是么......”

藤原凌伸手抚摸着雪乃的头发，发现病床边放着他的家纹章。他抓起家纹章，随后俯身轻吻了雪乃的额头，正如影对他的亲吻一样。

“等她的病情安稳后，送她回鸣神岛，送回到石川家。”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我的护卫了··...石川家是教育的世家，那么就让她去做一个老师......不，只要不是武士，不回到我身边，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用雷元素力分解掉手里的家纹章，藤原凌最后看了雪乃一眼，以后，你是石川雪乃，我是藤原凌，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远离我··...去过不一样的生活，去过新的生活，去过安定的生活。

“佐久名的遗体在哪儿？”

“今天会和安达家还有孤影众的遗体一起火化，藤原大人，您没必要......”

藤原凌无声地走出帐篷，亚由随即跟了上去，弦一郎在与道玄交谈几句后，也离开了帐篷，道玄看见藤原凌拉长的影子，那不再是人的影子。

第106章

万次郎

安达家曾经是藤原氏下最兴旺的家族，他们人数众多，总是第一个响应藤原氏的号召，他们的忠诚甚至让稻妻的其他家族感到无地自容，然而安达家如今只剩下了安达万次郎，以及安达家的媳妇香奈惠还有安达伦太郎的女儿，安达家的武士也没剩几个。

万次郎比藤原凌提前一天醒来，少年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唤藤原的名字，随后才是他的父母和兄弟，现在安达万次郎再也不能呼唤自己的亲人们了，安达家在那一战后，几乎相当于是灭族了，如今安达万次郎是安达家的最后一人，他的侄女尚小，不可能成为家主。

孤影众也失去了首领和大部分成员，留下的全是年轻的忍者，年龄最大的也才二十多岁，孤影众剩下的年轻成员只有二十人，加上万次郎二十一人，如今的孤影众明显会由万次郎领导，然而万次郎还没准备好，他也没有时间准备。

从他苏醒后，他就得参加自己亲属的葬礼，没有任何体面的葬礼，放在被木柴搭起的木床上，不止有他的亲属，还有他的师父，他的师兄师姐，全部都集中放在一起，万次郎的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家族就只剩下他和嫂子，还有侄女这件事。

藤原凌来到了火葬地，他找到了万次郎，万次郎看着藤原凌，在那个地方，也有着藤原大人重要的人，佐久名小姐，百合子武头大人，还有师父··...对于藤原大人来说，所有看似安睡在那儿的人，都是他重要的人。

“大人......”

藤原凌没有说话，他拉过万次郎，抱住这个比他小一些，但是已经快要一无所有的少年，安达家做到了他们的是戒律，代价是留下了最后的薪火。拍着万次郎的背，看着那睡在木柴上的人们，火焰会带走他们，如果灵魂会随着风飘散，那么就随着风离开这里吧。

放开万次郎，他走向那些安睡的人们，他的手划过每个人胸口，安达晴信，安达政子，安达伦太郎，安达贤次郎；石川百合子，织部正冈，织部正臣；荒泷千代，五十岚。最后他在一张小床前停下，闭上眼睛的女孩还保持着微笑，就像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一样。

藤原凌取出一捧麦穗放在她的手上，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将一盒点心放在她的耳边。你最喜欢吃点心了，只要给你点心，你就不会生气。佐久名，你还记得你的梦想么？你要种出书上说的，足足有两米高的麦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