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娜?”夏尔也转回头。
贞德嘿了一声:“不聊补偿的事了?那我就说吧,夏尔,我是带着民众的声音来见你的。”
“不是上帝的声音?”夏尔以手指扣着桌面,“圣女不应该带着主的旨意和我对话么?”
少女的身子慢慢地前倾:“你是说民众的声音无足轻重么?”
“哈哈哈哈……没有没有。”夏尔举杯,又和贞德碰了一下,“我见过十二个圣女,她们都是骗子、土匪、寄生虫,但你们和她们全不一样。”
“请说。”他放下酒杯,前所未有地认真。
贞德深吸一口气:“呼——我们将举起您的旗帜,唱诵您的名,尊奉您为法兰西唯一、合法、正统的君王。请您,付出您的一切,尽所有的力量,打倒英国人,为这片土地带来和平。”
夏尔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前者,是你们理当做的,后者,是我理当做的。你说了两件对我们彼此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贞德睁大了眼睛:“但我们都没能做到。”
“离开这个城堡,没有人尊称您为国王,在街头巷尾里您只是一个笑料,一个走了好运的最后选择。而您,恕我直言,也并不称职。”
夏尔慢慢地旋着酒杯:“很久没有听到人这么说了,继续。”
“你说,奥尔良战火一日不息,你一日不宴饮,可奥尔良的军队因为没有统属而四分五裂各行其是的时候,你什么也没做。奥尔良如今危如累卵的时候,你把七百个武装精良的士兵留在自己身边。夏尔……陛下,整个法兰西都在痛哭哀嚎,您为什么,哪怕一次也好,都没有到第一
线去呢?”
旋着的酒杯停下了。
“我……”夏尔的嘴张开又闭拢,房间里陷入死寂。
唰地一下,房门被推开,人间的喧嚣掀起了一霎的波澜,随即门再被关上。
“两位好,我是夏洛特。更衣花了些时间,还请见谅。”公主换了身得体的衣装,衬出窈窕的身材,她三两步赶到桌边坐下。
布兰度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公主就像是一株雪中寒梅,脸上没什么妆容,已经透着一股憔悴的艳丽。
“谈到哪了?”她揽过最后一个空杯,看着杯沿上的裂口轻轻蹙眉,仍然接了杯酒。
夏尔无奈地耸了耸肩:“谈到你的哥哥是个不敢上战场的懦夫。”
“那是事实。”夏洛特哼了哼,“但还请两位体谅一下。奥尔良失陷的话我们将会亡国,但如果夏尔死了,那也是一样的结果。”
“啊。确实如此。”布兰度说道。
英法战争本质上是一场王位争夺战,不管人们再怎么嘲讽,夏尔总是法国万众认可的领袖。可如果夏尔意外去世,只留下幼子和几个堂兄弟……
不管赵构是个多么遗臭万年的角色,南宋总是苟延残喘住了,远胜过南明在不停的内乱中分崩离析。
“我向两位交个底吧,宫廷里大半的人都和英国人有联系。夏尔一晚上要醒来换三次房间,免得被精灵的刺客割了喉咙。你们指责我的哥哥是可以的,但我,夏洛特恳求你们想想,站在他的立场上,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夏洛特说得急了,举杯仰脖,自顾自地把酒喝尽。
国王宠溺地笑着,为她再添上酒,同时朝贞德说:
“我知道民众困难,我也难。仗打成这个样子,我既不能冒进,也不能退让,只能厚着脸皮,一再地让诸位臣民……勉为其难。”
“爽快。”布兰度称赞道,“冒进上前线你会死,退让和谈英国人不会放过你,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么等下去,等到奥尔良破了,法国灭亡,你还是一个死。”
国王干巴巴地笑了起来:“那么我在劫难逃了?”
布兰度竭力地去寻找一种感觉,仿佛自己面对着漫天磅礴的大雨,脚下踩着松软的烂泥,身前是一群恐慌而迷茫的民夫:“同样是死,为什么不赌上您终将失去的一切,去轰轰烈烈地战斗一次呢?”
布兰度依靠的不是什么先进的话术,不是什么樽俎折冲纵横捭阖的历史经验,单纯就是……剥开一个让人不愿面对的事实。
“战斗?”国王重复着。
“是的。”贞德应道,“把您的旗帜给我,我来为您战斗,为您的王冠战斗,为法兰西这个国家战斗,为天下受战争苦难的人民,一切值得我救赎的人民战斗。”
“啊——”国王点了点头,“即使是英格兰人?”
“我希望他们也能回到安宁的生活中去。”贞德毫不犹豫地说道。
夏洛特和夏尔对视了一阵,公主开口道:“我也不要求二位证明你们的能力了,反正夏尔信任过的任何人都没带回过胜利,就当这是我们丧失了一切理性的奋力一搏吧。你们将代表王室组织新的军队,开赴奥尔良。”
贞德和布兰度都小小地松了口气,要不是还在人前,他们一准要开始击掌庆祝了。
国王却并没有半分喜色:“很好,我现在可以向二位分享一些更艰难的现实了。”
“为了保住奥尔良,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可两位猜猜,我到底能组织多少人的军队给你们?”
“三……千?”布兰度摸着底线给出了一个数字。
“一千。”国王大笔一挥,就砍掉了三分之二的妄想。
“怎么会?”布兰度教多了小学数学,现在的脑子也活泛了起来,“您周边就有七百人,布萨克元帅带回来一千八百多人,我们的队伍里能战斗的现在也有三百多人,再稍加征募的话……”
国王两手一摊:“很乐观的想法,但是现实就是,我没有钱去供养这样一支军队了。布萨克向我闹饷,我都只能一拖再拖。”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怎么会呢。”贞德敲着桌子,“您可是拥有大半个法兰西……”
夏洛特公主摇了摇头:“让娜?你觉得如今的法兰西已经分成了几份?”
“三份。”这是最直观的一个答案,“英格兰掌握北方,勃艮第割据东面,法国还剩差不多一半的土地。”
“答案是五份。”公主叹道。
“英格兰霸占了诺曼底、安茹、波尔多和巴黎,他们势力最强。
勃艮第本来就是我国的大诸侯,又染指了富饶的低地,他们的财政甚至比英国人还健康。
西北面是布列塔尼公国,因为他们派出的里什蒙将军被我们视为叛徒,如今已经站到了英国一方。
夏尔能控制王室的领地算是一分,这不必说了。
可最麻烦的是……”
国王冷冷
地哼了一声:“我
的岳母大人,阿玛涅克派的领袖约兰德,也对我举起过叛旗。至今还没和我重归于好。”
布兰度只能机械地嚼着面包,一边高呼你们法国人的操作我实在看不懂。
阿玛涅克派就是和勃艮第公爵唱对台打内战,逼得他借英兵入关的一批贵族,没想到在国家如此危难之际,他们仍然不忘初心,找了下一个目标继续发起内乱。
搞内乱不可怕,这是中世纪的常态。盯着一个人反复内乱也不算可怕,仇恨摆到了脸上就是可以预测的。可不管时移世易对象变幻,就是矢志不渝地要搞内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