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去面对她,又该如何帮她在国王面前遮掩?夏洛特心里只在做这样的思考,时至如今,她完全没有揭发贞德的想法。
想必,雅克·科尔也一早看出来了吧。那个光头也很明白,为了法兰西和他们共同的利益,帮忙遮掩是最正确的选择。
而且,夏洛特理当比科尔做的更好。
因为她爱着他们。
这时贞德正跨马驰来,举着布兰度的白底红鹰旗,一路喊着:“抬起头,士兵们!”
“今天,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我们神圣事业的开始!英国人已经暴露了他们的邪恶力量,我们要发起一场伟大的圣战,将基督的子民从魔鬼的手中拯救下来!”
“而且……”贞德晃了晃神,咬牙道,“也不要为勒曼格尔团长担心!他是受主钟爱的骑士,是创造奇迹之人,他……一定能回到我们身边!”
到最后一句时,她的颤音几乎已压制不住,所有人都能听出她的异状,继而心有戚戚。
为她圆场的是拉海尔。
将军嘲笑道:“别装了,少女。”全军哗然。
“听着,这女孩担心得要死!”拉海尔扬着马鞭,“因为布兰度小子一表人才,回来的时候肯定会带上一堆英国娘们!”
“呜哦——”士兵们哄笑起来。连夜行军的疲惫,失去战友的哀伤,一时都抛进塞纳河西去的流水。
不消看贞德的脸色,拉海尔捂嘴咳嗽一阵,当即轻夹马腹,绝尘先走。
少女气鼓鼓地,低了头,折去同公主并辔。
“夏洛特。”她轻声说着。
“我在。”
“我不敢……”贞德紧紧地攥着马缰,“去见洛塞尔大人了。”
夏洛特温柔地看着她:“那不是你的错,让娜。”
怅然地望着天边,少女幽幽叹道:“可我,怎么能原谅这样的自己呢?”
望着火光下她宁静的侧颜,夏洛特的第二个秘密卡在唇畔。
她读过许多书,当然也包括《圣经》的《启示录》,了解的恐怕比那些临时培训的牧师还深一些,如果说贞德是被红龙所追逐的妇人……
那么,按照《启示录》里的原话:
【她生的男孩子,将来要用铁杖牧管万国。】
很遗憾,或者说带着一丝酸涩,夏洛特未从贞德身上,看到一丝怀孕的迹象,反倒是……
她侧过去,很小心地对少女坦白:“让娜,我这个月已经晚了十天了。”
夏洛特看着贞德,自懵懂而变得恍然,复杂的情感在她金色的眼瞳里爆裂开来。释然、庆幸、感激、嫉妒,即使以公主察言观色的水准,她也品不出所有的味道。
“呆在这里。”
贞德仓皇地扔下这句话,转身,仿佛逃跑一般地远去。
夏洛特勒住马,静静地呆在原地,数着一百一十四枚火把从她身旁走过。
贞德是去冷静,还是去逃避,都已经无关紧要,夏洛特会在这里等待归来。
前方传来车轮声,公主抬头,望见少女正站在马车上,朝她用力地招手。
“快上来快上来!”她把车停在夏洛特身边,上面已经堆好了茅草和被褥,“我的天啊,亲爱的夏洛特,这种事怎么能不早点说呢,你不该这时候还骑马的呀,下来!”
公主像一个听话的人偶,被她搬下马又抱上车,整个人都埋在贞德粗犷的温柔里。
“还没确定的事……”她小声抗辩。
“那也不能大意!”贞德用她绝对的权威,镇压了夏洛特的一切反抗。忽然又用头枕在她小腹上,嘿嘿地笑了起来。
“什么也听不到吗?”少女好奇地问着。
夏洛特无奈地,抚着她的头发:“就算有,也没有这么快啦,让娜……”
公主忽然住口。看到贞德凛然抬头,像一只护崽的雌狮:“夏洛特,我们得守住这个消息,你现在是在骑马的时候伤到了腰,明白吗?”
“不管是为了先生,还是这孩子的安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夏洛特略一思索,连忙点头。
若是在常时的战争中,一个被俘的贵族,那自然是有继承人比没继承人要好,哪怕是私生子,至少也能压低赎金的要价。
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以背信弃义著称的英国人,背后有一个善于猜忌的君主,阴险贪婪的宫相——即使是盟友,约兰德夫人和里什蒙,也并不纯然可靠。
最好的选择,是减少布兰度的牵挂,解除他身上的束缚。
“你变聪明了。”公主感慨着。
并不是说贞德原本很笨,而是在很多时候,她不会去考虑这些事。原本是有人为她分担的,可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少女爬起来,似乎释然地说着:“夏洛特,我去见一下洛塞尔大人。”
“你……”不害怕了吗?夏洛特本来想问,忽然又觉得没有必要。
“应当承担的责任,我不该抛下啦。”扶着车门,贞德清爽地说道,“不过,夏洛特,我想祈求你一件事。”
“可以。”夏洛特直接答道。
“诶?”贞德顿了一下,照常说着请求,“我有一个很贪心的愿望,想让这个孩子,也能叫我妈妈。”
“可以。”她微笑着,很欣然地重复了一遍。
继而,少女像是得了十足的信心,笑着跳下了车。
贞德一路向前,追上了男爵。安伯·洛塞尔骑在马上,形容枯槁,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洛塞尔大人,我很抱歉。”她诚恳地低下头,“我会用一切方法,营救布兰度先生的。”
“不用,”男爵喃喃地说道,“不用向我道歉啊,姑娘。”
他的声音干涩,像被风干的枯树上,一触便有粉末簌簌落下的老树皮。
“我早知道的,这种时候,更难过的应该是,你们啊。”
贞德爽利地摇头:“那不一样,大人,我和安托瓦内特夫人不一样,我是统帅,没有悲伤的权力。”
“但我还是要道歉,如果没有布兰度先生,现在被俘的可能就是我了。我现在没法向他致以感谢,只能向您道歉,大人,这都是因为让娜的愚蠢,和弱小,我期望……”
“不必,不必说了。”老人艰难地摆手,“我原谅你,孩子,尽管我本就没有接受,这个道歉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