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既要抽调人手剿灭西岱岛上的暴徒,也要组织城防,四千人的英军面对比奥尔良还大三倍的巴黎,一下子捉襟见肘——尤其是其中的一半还失了统帅。布兰度便觑得机会,穿插在街巷间一路东行。
自己的敏捷,感知,思维能力都得到了空前提升,布兰度一边前行,一边熟悉着自己现在的力量。
或许是珂赛蒂的祝福当真有效,他想,这不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托付,而是在上的天主也对侵入巴黎的幽魂感到厌恶。
只是太高冷,或者说太官僚了。布兰度暗自腹诽,往前一千年,图尔的圣马丁被点化的时候,可是天主亲自入梦;放在现在,智慧之主也在不远万里地亲自出马跑业务。唯独在此时此刻,得到力量的自己,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伪信者。现在的天主都不遴选一下了吗?
也罢,终究是得了帮助,布兰度的脚步更轻几分。佛家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己刚刚也放弃了一个搞出人命的机会,不求成神,大约立地而成个天使、圣徒之流是有望的吧。
胡思乱想着,安托万堡已在眼前。布兰度伫立片刻,窥清了卫兵的分布之后,开始潜入。
“真搞不懂现在的孩子。”
地牢深处,亡魂发出冰冷的嘲笑,黝黑的锁链咣啷作响,将崔丝汀的双臂高高吊起。
“你自己主动献身,倒头来又抗拒,何必呢,除了加剧你的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摩根作着轻叹:“你说呢,炼金术士?”
尼可·勒梅晃悠脑袋,只生疏地控驭木手,往火里添柴。
“谁知道呢?我只告诉你,摩根,现在你们的灵魂适性大约在百分之八十,我不建议你继续等下去。”
巨大的陶瓮里翻滚着粘稠的气泡,将地牢的最深一层都熏上了药味。幽魂便轻轻一引,崔丝汀徒劳地踢蹬着腿,可还是落入瓮中。
黑色的泥沼如捕蝇草般翻涌,将精灵彻底吞没,她似乎被巨大的痛苦所贯穿,因为她正大张着口,露出极度狰狞的表情。
可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小巧的犄角钻出她的头颅,黝黑的鳞甲撕裂她的皮肤。
幽魂的慨叹声也低沉了些:“为什么要挣扎呢?老老实实地昏迷了,接受命运不好吗?还是说……”
她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高亢:“你还是在妄想着谁来救你?你愚妄的毫无亲情的父亲?还是那个你以为可以利用的男人?”
尼可·勒梅只是轻笑:“勒菲女士,大可不必用自己临终前的悲叹,来妄自揣测现在的生灵。”
幽魂一下收了声,飘荡下来:“炼金术士,你对我的尊重越来越少了,这可不好,我都几乎答应要留你一命了。你得——安静。”
他便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摩根·勒菲又浮上去,似咒诅一般地说着:“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小精灵,你的父亲觊觎我许诺的力量,我也确实打算帮他征服这个亚瑟都没有征服的国度。而那个男人,呵,他巴不得你死去呢,这样才能抹销我种在他妹妹身上的诅咒。而且,我也许诺了他,在化身邪龙后,会稍稍放他一条生路。”
“那些懦弱,贪婪的家伙,从来都只会做一样的选择!”幽魂极尽怨毒地喊着,配着瓮中崔丝汀的挣扎,几乎在做舞台剧一般的独白。
“但我还是来了呀。哟,勒梅大师,你也在呢。”
幽魂浑身一震,瞬间缩进瓮中,只发出厉声的呵斥:“尼可·勒梅,他是怎么进来的!你竟然不提醒我!”
炼金术士只是微笑:“没法子,你让我安静的嘛,虽然我也对此很意外。”
“拦住他!拦住他!”幽魂急促地喊叫,换来的只有笑声。
“你在说一个悖论,”尼可·勒梅说着,“倘我已没有力量,他能杀到这里,我又怎么才能拦住他?倘我还有力量,那必然是留着对付你的,又怎么可能被你这点姿态就骗到?”
地窖里瞬间安静下来。
“真麻烦。”一具人型的躯壳从陶瓮中缓缓站起,擦了把脸上满覆的魔药,“虽然还没完成,但已经能操纵这个身体作战了,人类,我不是已经许可了你逃亡的权利吗?我可从不撒谎,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布兰度倒很随意,似乎只是来参加茶话会的一般:“我想了想呀,您说过的,当您受肉之后,所有的诅咒都会消失,那您立下的誓约,果真那么不可动摇吗?”
“怀疑,怀疑。”摩根幽幽地说着,“在卑劣的尺度上,我果然还是走的太浅了。”
漆黑的魔药大滴地淌下,邪龙的轮廓也逐渐清晰。比起战场上遇到的那一条,而今的邪龙无疑要优美的多:
基于崔丝汀底色的纤腰长腿和姣好面容,龙鳞和角爪不再喧宾夺主,成了恰到好处的点缀,荧红色的宝石嵌在眉心,细长而有力的尾巴在身后
甩动,洋溢着异质的美感。
行啊你,布兰度感慨着,当时给崔丝汀用的身体就那么敷衍,到了给自己做就这么精致,真不愧是你呀。
只是贫瘠的依然贫瘠,以神魔之力,仍没能改变崔丝汀身上的贫穷。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对了,”炼金术士突然出声,“摩根,废弃的魔药你要怎么处理?”
龙之魔女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几秒才答道:“倒进塞纳河?”
尼可·勒梅连连顿足:“你怎能把灭世的力量这么不负责任地挥洒!这可是能淬炼龙血的药剂。且不说这边的人类了,要顺着塞纳河入了海,连你故乡的精灵也会被污染呀!”
布兰度意外发现,自己脑子里也有相关的知识,看起来这药剂和长生相关,他便加入了讨论:“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责任心,如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上一把……”
炼金术士赞许地点头:“那是当然,连自己的烂摊子都收拾不了,哪里还算是人?”
摩根跃出陶釜,神情复杂。
“喂,人类,你连一点来救她的心思都没有吗?我知道炼金术士在帮我拖延时间,你又是为什么?”
布兰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怎么可能来救那个精灵小妞?你也别自讨没趣了,老实地降临。你现在只是勉强能打吧,万一被我打伤了,受肉失败,我还得想很多办法解咒,那太麻烦了。”
拳头,硬了!但他的道理是对的,摩根的手紧了又松,再一次选择忍气吞声。
眼角似乎有泪水涌出,不知道是那小精灵感到绝望,还是自己感到羞耻,摩根只咬紧牙关,缩在地牢的角落,捂着暗暗发誓到时候一定要他好看。
“我感觉这情景已经不太对了。”炼金术士真心实意地笑着,仿佛布兰度没有袭击过他,也没有卷走他毕生的积蓄。
“童话故事里似乎有这样的一类,”布兰度认真地讲述,“关于恶龙掳走了公主啦,然后总要有勇者去打倒恶龙,夺回公主的,不过现实毕竟不是童话,勒菲女士不能指望童话照进现实。”
“如果你要实践我的长生术,”尼可·勒梅也嘱咐道,“要切记不要犯下她的错误,强大的力量和长生往往是相悖的。也不是不可以持有,但那样的话便要减少与人争斗。我也从老师那里听过警告,东方那条为自己加尊【英白拉多】封号的龙,拼了命地求取长生,却荒唐地死在腐烂的海产中……”
摩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们在,激怒我。她尽可能冷静地想着。
但也因为极度的愤怒,她感觉自己的力量恢复得极快,甚至于很快超越了她自己的全盛期,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
再一个瞬间,仿佛春雨落进干裂的土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灵魂里焦渴的叹息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充盈的感觉。如奔行了一千年的游荡之人,终于坐下安歇时的满足感。如蔫落的秧苗,终于得到滋润的庆幸感。
即使这田地里还有一株杂草尚未拔去,摩根也先不在意了,只要覆灭了眼前的两人,她有大把时间来完善自己的形态。
龙之魔女轻轻起身。
“我的亡魂游荡了一千年,又远离了自己的故乡。现在你们竟敢妄自窥探灭世之龙的仪式,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说话的是布兰度,他一脸严肃地举起咎瓦尤斯:“这个开场白如何?”
边说话,他一边后退,一副极为戒备的样子。
邪龙的脸上并无表情:“以马戏团的小丑而论,很适合你。还有你,尼可·勒梅,不一起上么?”
炼金术士拍了拍长袍下摆:“是要一起上的,摩根,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