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他还是被一盆兜头的冷水浇醒。
“德·沃尔吉大人,是么?”面前瘦小的男人扔下盆,一脸微笑,“我都走到这了你还没醒,看来您的尖耳朵只是摆设啊。”
安托万悚然拔剑,可他旋即看到跟在这人背后,几个自己的部下都露出犹疑惭愧的神情,便知道他们已经寻好了去路,正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们的安全。
还有什么可打的呢?他泄了气,松开剑柄,正色道:“你是魔女派来杀我的么?”
法国人便更开心地笑了:“这可不好,德·沃尔吉大人,您不可能在这种状况下去死。我有必要为您澄清一些事。”
他挥手催促,投降的英军便先后离开,看到眼前只剩这小个男人,安托万的斗志忽然又死灰复燃了。
至少让这个喋喋不休的短生种去死吧,他想,虽然早该杀掉那个布兰度,但现在就以他为替代。
“你说。”他小心地说道,努力不让对方察觉到他的杀意。
法国人习惯性地鞠了一躬,仿佛登台的艺人:“是这样的,德·沃尔吉大人,虽然您曾经率军在洛林征战,并直接导致了卡特琳娜·达尔克的死亡……但是呢,您所畏惧的圣女,并没有因此怪罪您个人的说法,如果您投降的话,她仍然会保证您的性命安全。”
安托万的眼皮跳了一跳:“你在拿我开玩笑?”换作是他,若是抓住了杀害姐妹的元凶,是一定恨不得碎尸万段的。
可即使如此,他面对这样的局势,心中也忍不住想着:倘他说的是真话如何?倘我真能保住性命呢?
法国人只好笑地看着他:“德·沃尔吉大人,难道您也是一个马戏团的艺人,将演给观众看的那一套说辞当真了?难道你不知道让娜是一个怎样的人?”
安托万死寂的心脏又活了过来,他这次是真的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同那些士兵当然不一样,是明白法国圣女的真貌的,别的不说,单从帕提归来的英军士兵,每个都要由他亲自关押核查,不容许他们替那个少女说半句好话。
“难道你是……”他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又突然有些羞惭,感到对不起摄政王的栽培。
但安托万旋即想到,他本该到手的香槟总督并没有得到,他本来能控制的账目被摄政王凭空分了一半给约克派的莽夫……虽然未必是贝德福德的过错,安托万还是做好了心理建设。
“请向至圣洁仁慈的女士,带去一位天主的羔羊最诚挚的问候。”精灵总督深深地低下头,一脸谦卑地说道。
既然能活下去了,他再不在那些小节。萨福克伯爵也被俘虏过,现在不也是格洛斯特公爵身边的红人么?
面前的法国人终于满意地笑了,且容他笑吧,想必说得了安托万·德·沃尔吉的投降,能让这个短生种享取一生的荣耀和财富——而德·沃尔吉会活下去,在精灵王朝赢得最终胜利的时候,以加倍的努力去报复他的子孙后代。
“请问,您的姓名?是您从愚妄中拯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法国人却渐渐收敛了笑意:“是啊,我应该告诉您,再从您那收取一些合理的报偿。”
说吧,说吧。安托万期待地凝视着他,一俟他得知他
的故乡和姓名,便会开始长生者的诅咒,直到将他所有的亲人毁灭方才罢休!
但法国人却说:“皮埃尔,我叫皮埃尔·达尔克。”
“我的家乡您也去过吧,默兹河畔的栋雷米。”皮埃尔慢条斯理地说着,却使安托万如坠冰窟。
他哪还不明白?眼前的人分明是个复仇者,只是挑起他的求生欲再加以毁灭罢了!
“竟敢,竟敢!”安托万惨叫一声,俯身拾剑,就地一刺,可他旋即不能自抑地痛呼出声。
撞上了无形的刀刃,他的手指手臂都被割下许多皮肉,深可见骨,鲜血横飞。
仿佛在陷入蛛网的猎物,安托万越是挣扎,便越带来不可阻滞的临终苦楚,可又一时不得便死。终于,他崩溃地大叫:“该死的短生种贱民!你们会被永远唾弃的!巴黎的市民,所有的学者和正信徒,他们会唾弃肮脏无耻的魔女!”
接着,德·沃尔吉大人放弃了抵抗,绝望地大哭起来,皮埃尔轻轻一弹,仿佛拨弄琴弦的乐师,一道锋刃割开了精灵的咽喉。
在英军畏惧的目光中,他取下背上的空鲁特琴,耐心地一根根收回弦刃,对着安托万的尸体笑了笑,轻施一礼,像是谢幕的艺人。
皮埃尔走过漫长的街道,心情格外地沉重,一直穿过了塞纳河回到右岸,望向那座戒备森严的宫殿。
约翰宫,前代勃艮第公爵担任摄政公时营造的建筑,据说是集结了半个法兰西的财税,在王室居住的卢浮宫东北所造,远比破败的卢浮宫要奢华明亮,宣告勃艮第家族不可动摇的权威。但现在……皮埃尔稍显轻松地想着,这座宫殿的主人居然成了他的妹妹。
皮埃尔也很好奇,让娜会怎样宣誓她的主权。可当他真见到了贞德,就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嘘。”布兰度伸出食指,轻轻示警。因为贞德正分明地躺在床上熟睡!
皮埃尔很理解自己的妹妹,她担惊受怕了一夜,又奋战了一上午,心境大起大落,但看着布兰度,皮埃尔总是忍不住泛起同情。
这可怜的男人手被贞德紧抱胸前,却只能蹲在床边,别扭地弯着腰,这时还要打手势教他不要惊扰了让娜……不知为何,皮埃尔已经想转头大哭一场。
不过他并非此地唯一的客人,面前同样站着一位中年人,一副学者打扮,正恭谨地屈着身子,去就布兰度的高度。他在板上写画,房间里只有鹅毛笔的声音。
终于,布兰度点了点头,小声说着:“福肯贝格先生,这样可以,我期望巴黎大学,和几所神学院都能像您这样,宣扬圣女大人的慈悲和怜悯,这对于天主的事业有极大的帮助。”
中年人揉了揉腰,满脸堆笑:“当然了,我们都是阿玛涅克派的铁杆拥趸,在圣女大人光复巴黎之前,就一直在传颂她的美名。”自然,他也没忘记压低声音。
他们愉快地交谈几句,福肯贝格便受宠若惊地离开。
皮埃尔小心地说道:“布兰度,你现在开始为让娜豢养弄臣了吗?”
布兰度只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他们现在只是畏惧,越是卖力的人,说明他们过去做了越多对让娜不利的事。我是不会给他们一分钱的。”
皮埃尔叹道:“那你要当心了,他们会褒奖你,到时候也会一样地贬损你,那些读书人……集中起来一天就能抄上几百份传单,很快就会败坏你们的声誉……”
布兰度想要大笑,可他的笑声很快被他自己扼死在嗓子里,他只安抚道:“放心,皮埃尔,我自有办法。你那边怎么样?”
“死了。”皮埃尔沉重地说道,“我让他死得很痛苦,看到希望,然后毁掉。像你说的一样。”
他伸手在脖子前一抹:“杀人,诛心。”
54.任何时候都要卷,不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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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德同安妮夫人会面的时候,满面都是灿烂的光彩。
“日安,夫人。”少女似乎很热情地说着,“布兰度先生一直蒙您照顾,您的善举一定会得到天主的赐福。”
安妮夫人得体地朝她躬身:“法兰西的少女,您是战争的胜利者,我与这栋宫殿都是您的战利品,任您处置。”
贞德拍着布兰度的手臂,一脸虔信地说道:“谈不上战利品,我们是正义的军队,会保护您的财产和【贞洁】。请安心地在您的宫殿中居住吧,我只向您请求作为客人的房间。”
安妮低着头,迟疑了一瞬:“不,您不必如此,我会遵守战争的规则,成为您的俘虏。到了这个地步,您若不收下这座宫殿,还会有数不清的人觊觎它的,请收下吧。”
贞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只是暂时替您保管,就像您曾经保管了我最珍爱的事物一样。”她稍显失礼地说着,“夫人,不管过去您遭受了噩梦还是美梦,现在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
摄政王妃背后的使女们都投来愤怒的目光,布兰度只盯着贞德微微发汗的额角,不敢抬头。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安妮夫人款款一笑:“您真是善良,让娜,我能这样称呼您吗?我感谢您的好意。”
“我也,祝福您未来幸福。”她慢慢地说着,将使女们大都带走,住进了宫殿角落里的客房。
贞德这才长舒一口气,牵走布兰度,一定要他带她去看看,这几个月里他曾待过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