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桑夫人是闻名法国的女诗人,也是第一位专职女作家,早年丧偶之后一直寡居,靠写爱情诗和史诗,兼着同男作者们论战维生。她在去年拖着病体,写了一部《圣女贞德传奇》,如今已渐在法国流传开。
但布兰度知道她,还是因为布锡考特。当皮桑夫人陷入一场激烈论战,被当时对妇女的偏见围攻,孤立无援之时,是堂堂的法国元帅亲自下台,为她呐喊助威。
只可惜布锡考特之后被选为热那亚执政,而皮桑夫人的父族却是威尼斯豪门,两人就此淡了往来。
想到这里,布兰度暂生出一个主意,便同古腾堡商议了一番,发觉时机尚不成熟,便打算等到印刷机试制之后再行。
于是他坐镇夏隆的第一件事,是把总督府从晦气的夏隆城堡里搬出来。舆情一致认为,早该这么干了。
随后便要应对一些勃艮第人所施的小手段。
在过去的战争里,勃艮第虽然有钱,但多用来扩张领地和扩大再生产,俗话说就是种田。而经过大半年的动员,好人菲利普终于从产业中抽出现金流,转换为战斗力。
他不仅向意大利和德意志广募佣兵,也在骑士团的控制区内开始广洒金银。
“我也收到了一些。”朱维纳尔平静地交上来一个钱袋,布兰度当然只让他自己留着。
攻守易势嘛,自然要容敌人猖狂一些,才好引蛇出洞。布兰度感到头疼的是热那亚人送来的示警:“意大利的斯福尔扎怎么也来了,这菲利普到底出了多少钱?”
好人菲利普既又智术,也还算会用人,再加之财力充沛,在布兰度眼里算得上一匹特等马。若是大意,准会被踢得头破血流。
但他引来的这个外援……可是一头穷凶极恶的下山猛虎!是战场上凶狠桀骜,政斗中手腕灵活,治政时国富民安的全能人才。虽然这一时代,他还没篡夺米兰公国,后两项能力还未显露,但其勇名也算是传出了亚平宁,被意大利佣兵们在法兰西四下传扬。
“他理论上,是安茹公爵在那不勒斯的封臣,”朱维纳尔试着说道,“我们能否请托他帮忙写一封信?”
布兰度摇了摇头。
这才是他面对的最大麻烦,正如他向东寻求盟友一般,勃艮第公爵也在西边找到了盟友,曾经坚定支持贞德的阿玛涅克派……如今已经快变成了安茹家族待价而沽的工具。
“不过还是写吧。”布兰度并不打算真花大代价去收买约兰德夫人,但,朱维纳尔坚定的目光告诉他,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
“抬价。”他们先后说道。把勃艮第的资金多往安茹搬一个埃居,骑士团面临的压力就能小上一分。
而后布兰度便住在了圣德尼修道院,照料夏洛特——不过他也承认,他的私心是想尽可能地保证同国王的消息畅通。
而国王的使者终于到了,雅克·科尔风尘仆仆地步入长厅。
“好久不见了,勒曼格尔大人,圣女大人,我去了趟黎凡特的功夫,法兰西简直天翻地覆了呀。”宫廷术士搓着手,他的脑袋本是颗光滑的卤蛋模样,如今却留起了短髯,像是……生了毛的卤蛋。
“您这一趟一定收获甚丰吧。”布兰度问道,他确实很好奇,能让他放弃了参与国王加冕的盛事,得是多大的商机。
雅克·科尔似被骚到痒处,稍稍激动了些:“是的,大人,这是只属于我们法兰西的商路,我们同马穆鲁克达成了协议,可以继续同他们转卖丝绸、蔗糖、毛毯,种种来自东方的物产!”
他随即又恢复了油滑的姿态:“还得托您的庇佑啊,我同勇气之主的选民们提及,我是布锡考特的同胞,还认识他的儿子,他们对我多了那么一点尊敬,才恰好促成此事。”
布兰度暗赞一声滑头,不过术士所行的确是伟业,一盘散沙的法兰西早就失去了在地中海的影响力,对这国家来说,算得上是乞丐版的班超重开西域。
巧就巧在:“科尔大师,那国王的诏令往后放放,您先看看我们同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德国商会达成的协议……”
科尔略一扫过:“香槟集市?这很好。他们需要丝绸、蔗糖……哦我的天哪,您该不会是我的赫尔墨斯吧!”
所谓赫尔墨斯者,即是古希腊的商业保护神。汉萨同盟的协定,正撞上雅克·科尔的东方商路,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天作之合。
宫廷术士当然也明白,布兰度既然选择通知他,而不是同热那亚人合作,需要的是在国王身边的政治影响力
。
他便痛快地拿出诏令,掩耳盗铃地说道:“虽然有些人不在这,但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国王对他们的奖励是……”
布兰度几乎合不拢嘴。
譬如拉海尔,他被视为攻入巴黎的首功,封作了法兰西岛总督——按布兰度的理解便是京兆尹,实权管领巴黎周边的领地。
拉法耶特,吉尔·德·莱,布萨克三位元帅都得了厚赏,领地却被划在天南海北,显然就没有那么痛快了。
对阿朗松的封赏,是不出意料的小家子气,对巴尔公爵和波旁公爵的嘉奖倒也大方,这是明牌的分化手段。
当然,布兰度最关切的,自己的嘉奖,终于也到了。
“香槟【侯爵】,恭喜了。”宫廷术士微笑道。
对国王来说,这该是莫大的善意了,不但应许了布兰度统治香槟沃土的合法权力,不再是随时能被剥夺的总督,还将他的爵位提升成marquis,比原本的伯爵再升半级。小压了一下他的威望,反倒给足了实利。
贞德也为之庆祝欢呼,但布兰度马上调笑,她是不是在为他们的孩子高兴,少女立马害羞地揍了他几拳。
“但是,陛下也让我转问二位,”雅克·科尔探出头,看着被揍倒在地的布兰度,“您,是否可以考虑支持,同我们的敌人暂时和谈呢?”
贞德同布兰度的笑容,都飞速地消失了。
11.攘外必先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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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可。”
攥紧了布兰度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拔起,贞德沉声道:“再没有比这有利的局面了,我们截断了香槟,勃艮第人被分成两块,我们收复了巴黎,顺流而下便能光复诺曼底……为什么要在这时停下!”
雅克·科尔揉了下太阳穴:“是这样啊,您的考虑不能算错,但请容我为陛下分辨一二。”
宫廷术士直起身,肃然而立:“自勃艮第公爵刺杀奥尔良公爵以来,法兰西陷入了长达二十三年的混乱。二十三年,年年有战。”
“国家的库存,不剩一个利弗尔,平民的积储,不足以安然度过下个秋天,图卢兹已经征不到新兵,阿基坦已经没有合格的战马,诸位在前线的一场场胜利,失败,已经榨干了大半个法兰西的血汗。”
“陛下并不会就此罢手,但为了农民们考虑,他期望作一到两年的停战,至少让遭遇苦难的人民稍喘口气,让他们安心休养生息,再剿除我们内部作乱的各路匪徒。”
“您也可以,借此机会坐稳香槟,清除内部的各种力量,同国内外的朋友们发展贸易,不管陛下还是我,都对勒曼格尔大人的才智深表信心。”
布兰度准备回话,贞德却拽着他的手臂,让他欲言又止。
接下来的话,由我说吧。她轻轻地朝布兰度示意,便站到他身前。
“布兰度先生告诉我,”少女严肃地说,“我们整个法兰西,现在加起来有两千四百万的人口。从英国人九十年前挑起战端,瘟疫、饥荒、战争和征服,造成的死亡至少有八百万。”
雅克·科尔轻轻摇头:“是的,圣女大人,我们不能让这样的悲剧持续下去——”
“那就再多一些。”贞德却说。
宫廷术士皱紧了眉头:“您……变了吗?我以为您该在意这些牺牲的。”
“极而言之,死掉一半人,还有一半,无非我也成为牺牲的一个。”少女慨然道,“把英格兰的侵略者扫除了,把法兰西内部的野心家打平了,再过多少年,我们还会有两千四百万人,或许还要多。”
“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会沐浴在和平的光辉下,装点一个美丽的法兰西。现在我们法国还没有建设好,我们确实希望和平,但敌人还盘踞在我们的边界上,时刻准备挑起下一次战斗。你们却要用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主动权,去换一次几年的休战?”
“就像是一副伤口,您不趁着刀割掉烂肉,只因为害怕疼痛,就要等到结痂了再撕开伤疤再来?哪里会有这样的道理呢!”
雅克·科尔略作沉吟:“我明白了,我会将您的意见转告陛下。想来这就是亲临战场的将军,同我们这种人的差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