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伯爵在城头喊道,“天哪,难道真有人这么蠢吗,那只是为了吓阻你的陷阱,不是可以选择的道路!”
她的军队小小地喧哗了一下。
贞德便仰起头,答道:“伯爵,我没有看见陷阱,只看见了即将被战火摧毁的麦田,巴黎人已经苦了一年,不能再让努力勤耕的农人颗粒无收,再让孩子们饥寒交迫。”
她转头笑道:“各位也看出来了,这不是雇佣你们时说好的情况,前面变危险了。倘有年幼的孩子要照顾的,还有年老的父母要赡养的,或有爱人等待的人们,都请放心地离去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嘲笑你们理智的决定。”
佣兵队伍确实动摇着,新兵们也有些慌乱。有人偷偷出列,羞愧地离开,有人掏出钱袋,退还了骑士团的定金,也有人走到贞德面前,做出临别的赠言:
“圣女大人,请小心呀,有人付了钱给我们,教我们在战争中同你作对。这样的人或许还有。”
“我已知道了。”少女只是笑着,祝他们离别之后也能得到上帝的福佑。
而后是最大的一伙佣兵,都是热那亚人,同骑士团的部分成员沾亲带故。他们将钱袋扔出来的时候,旁观者的议论声陡然变大。
“没想到热那亚人也要走了。”
“我们也差不多了吧。”
桑特拉伊看得急了,冲上来拦住他们:“各位,现在时局是有些不对,可你们总不能这样走吧,我们也打过这么多交道了,若是价格的事,都可以商量……”
热那亚人仍机械地扔下钱袋
。他们的头目站出来,同桑特拉伊说道:“之前的合同,没有提到会是这样的作战,价格,完全不一样。”
桑特拉伊便苦着脸想,还有得商量就好,勒曼格尔大人会买单的。
而热那亚人的头领便从地上捡起一袋钱,从中摸出一枚图尔德涅尔,法国的最小法定货币。
“之前是,跟随你们正常作战的价格;现在,是回报朋友,追随圣女的价格。”热那亚人狡黠地笑着,将那枚小银币收入衣袋。
余人纷纷举盾,呐喊,三呼贞德之名。
桑特拉伊也笑了,同热那亚人碰了下拳:“马可,回头我请你喝酒,不是这边的,我老家加斯科涅那里的,让你尝尝大西洋的味道。”
贞德便大笑道:“各位真是会做生意呀,可惜我家的特产各位都尝过了,要想弄点新东西招待你们。”
她挥旗向北:“就只有从英国佬那里夺了!”
两千五百人的军队,少了七百余人,却显得更精练了。斥候散开,车队上路,一行人扯开长列,都唱着振奋人心的歌曲,径直向北而去。
克莱蒙伯爵还扶着墙头,神情复杂地目送北去的队伍。
“拉海尔肯吃饭了?”他把玩着头盔上的雉羽,低声问道。
“肯了。”侍从像是快哭了一样,“维尼奥勒大人威胁,等他出来了,迟早要把我打死。”
“他肯吃饭了你就别去了。”克莱蒙伯爵挠了挠头,“以拉海尔的能力,不出来也能把你打死。”
侍从彻底地哭了出来。
“你能不能别像我这么没用啊。”伯爵无奈地喊道,“我觉得我都够离谱了!”
显然,周围的人并不给伯爵多少尊重的目光,因为被伯爵所抛弃的不只是贡比涅,也包括他的封地克莱蒙。
他们能服从指令,囚禁拉海尔,拒绝贞德入城,完全都是因为这是国王的诏令。
这份诏书正揣在伯爵怀里,供伯爵壮胆。
“但我也算是够善良了吧。”夏尔·德·波旁喃喃自语,“我可提醒够了,姑娘。”
他久久凝望,直到那面旗帜消失在大地的边缘。他本以为贞德只是个可有可无,用来鼓舞人心的角色,但今天正面同她以言辞交锋,克莱蒙伯爵几乎以为,香槟侯爵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恐怕圣少女只靠她一人,就能团结起成千上万的大军,加之她战无不胜的威名,体贴贱民的人心……
那又如何?她不正是因为有这些才华,才被国王所忌惮排挤的吗?
“漂亮的野鸡会因为尾羽丧命。”克莱蒙伯爵感慨道,“而无用的才能活下来。”
侍从抽噎着问道:“无用的野鸡,不会被打来吃肉吗?”
克莱蒙伯爵盯了他许久,气急败坏道:“那一定是因为这只野鸡太多嘴了!今天拉海尔的晚饭也由你来送!”
31.明月满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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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贞德仍然喜欢一种感觉。
在黄昏或清晨,擎旗穿过城墙的门洞,将孩子们脸上的慌张变成安定,将妇人们的恐惧变作希冀,将青壮年的忧虑化为勇气。
奥尔良如此,贡比涅亦然。
“一切的言语,都无法表述我们的感激,圣女大人。”贡比涅守备官,纪尧姆·德·弗拉维谦卑地说道。
贡比涅,法理上该属于瓦卢瓦公国,也就是法国王室的祖地,但已沦陷敌手十年。这位弗拉维先生,便是从贝德福德手上领受的敕封,再在贞德攻打巴黎时举城而降,照职留任。
“可不要急着夸赞我,弗拉维先生。”贞德笑道,“我可不是来拯救贡比涅的。”
在稍显凝滞的空气中,少女掷地有声:“我是来打败法兰西的敌人的!”
士兵们振奋地呐喊起来,守备官配合地笑了几声,将贞德一路请进城堡,才一脸凝重地提醒她:“圣女大人,我们现在的局势十分严峻。”
当是时也,瓦兹河周边的城镇,如墙头草般的足有十余座,全都在英军的春季攻势中沦陷,只有贡比涅还竖着法国的金鸢尾旗。
亦即,东至苏瓦松,西至克莱蒙,巴黎以北的偌大土地上,几乎只剩下贡比涅这一座孤城,守护身后薄弱的一线疆土。
贞德哈哈一笑:“我当然明白,先生,我要带来的消息比你知道的还坏呢!”
她便如实地,将在巴黎城下受到的刁难,都跟守备官说了。听得他满头大汗。
纪尧姆·德·弗拉维迟疑片刻,还是掏出一封信,递给贞德。
少女顿时也满头大汗,只拆开信,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好在,她比她自己预料的还要强些,结合时局,竟然能连蒙带猜地看懂大半。
信似乎是克莱蒙伯爵所写的,要求弗拉维为了保护城市,主动向英国人投降。具体措辞贞德猜不出,但她只敏锐地察觉到,落款处还盖着金鸢尾的印章。
“我之前……便收到敕令,要我投降。”弗拉维先生为难地说道,“说实话,圣女大人,我也想过投降,全贡比涅都想投降。可我弟弟路易从老家逃来,告诉我们,尖耳朵根本不在意我们是不是投降,他们照常杀戮劫掠,就那套传统的英国把戏。”
“所以我们试了一把,”守备官神情复杂,“向上帝祈祷的人不知凡几,能得到神术回应的人始终寥寥。可朝您祈祷的我们,竟然真的得到了回报。”
他收回贞德手里的信,在火上点燃:“我向您保证,从现在起,贡比涅便没有国王,只有圣女大人了。”
贞德稍稍蹙眉,她仍不太理解这斗争的来源:“这些先摆在一边不提,您先告诉我,近来遭遇的敌情吧。”
贡比涅有守军四百,加上贞德带来的士兵,则两千有余,而勃艮第军至少有四千,漫布在瓦兹河北岸的丘陵间。斥候还探到英国人的旗号,但不知道具体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