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低地的勃艮第公爵,正在绞尽脑汁平息荷兰叛乱的余波;仍据有诺曼底和波尔多的英格兰,正在缓慢地走进党争漩涡。战场上的失败者,只有舔舐伤口的余地。
布列塔尼公爵横跳两次,先后清洗了亲法和亲英的贵族,牢牢掌握境内土地,自守于西陲;安茹家族走出内战泥潭,正依托王权重建庞大的罗网;奥尔良家族则依托骑士团的商道,飞快地恢复元气。这是法国数得上号的大贵族派阀,终究吃到了战争红利,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能够主宰时局的,无疑只剩两人。
夏尔·德·瓦卢瓦,正统的法兰西国王,吞吃了宫相派阀的残骸后,已经控制了法国半数的国土,约八百万的人口,拥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布兰度·勒曼格尔,战无不胜的军神,在接连击破外敌后,尽取北法兰西的膏腴之地和六百万人口,更有热那亚和汉萨两大商业同盟为他供血,财源滚滚不断。
时下双方都投鼠忌器,因为在之前的阶段,双方表现得如此亲密,做出切割是困难的。但夏尔和布兰度明显已失去信任,以他们两个的性性子,决裂又指日可待,这种氛围连他们身边的人都能察觉到。
用苏联笑话的方式来形容便是:
王太子路易带着小公主拉德贡德出门游玩,看到贞德的塑像。公主便好奇地问她哥哥:“那是谁呀?”
王太子便一脸憧憬地答道:“那是圣女贞德,她帮父王赶走了英国佬!”
公主立即兴奋地追问:“那她能不能把狗贼布兰度也赶走啊?”
于是这一时期的斗争,便以争夺各自领地内,各阶层的支持为主要战场。即使国王并没有阶级意识,他也能认识到一个个群体,譬如图尔的商人,图卢兹的农民……以及全体教士。
“为什么,从利益的分析上看,教士会被当作一整个群体呢?”布兰度便对卡特琳娜问道。
他并不是察觉不到教士内部的分歧,在之前,他们就为投英投法投勃艮第,支持圣女还是唾弃魔女等多种话题,展开过激烈争斗。
但在布兰度面前,他们团结得就像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水系,不可抗拒地融汇为一,布兰度最多从中打起一两桶水,却无法阻挡大江北去。
这个问题,底层教士出身的朱维纳尔不明白,里夏尔神父本来就和教士格格不入,布兰度身边竟无人能解答这一问题。
卡特琳娜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要从这么浅显的地方来解说。
她失神扶了下额头,低声道:“布兰度·勒曼格尔,你是不是还没有体会到,教会,究竟是一个什么组织?”
士绅阶级,读书人,掌握小市民和无主农民话语权的组织,有着浓厚东方思维的布兰度,当然会做此想。
可自己对香槟的地主施行打击,会遭到全阶级的反扑吗?魏公公横还能组个阉党吧,如今的法国教士真就是众正盈朝?
但卡特琳娜旋即教育了他,布兰度这才发现,遍布欧洲的教会,实质上是一个品牌意识极强的连锁旅行社!听起来就像是麦当劳主业房地产一样荒谬。
“什一税,教会自留地,这些都很好。”卡特琳娜道,“但是真正让教会相互联系壮大的,是朝圣和赎罪。”
根据天主教说法,人负原罪而生,不止要往近处的教堂缴税,还要亲自前往各大圣地,以旅途的痛苦来赎罪。
这一论述,便给教会带来三大收入,足以一次性榨干一个中年农民一生的积蓄:圣地的门票香火钱和纪念品发卖,为朝圣者服务的住宿、饮食、运输乃至银行业,还有沿途的安保。
最后一条,便是各大骑士团成立的法理:为了保护朝圣者安全地走过朝圣之旅。
各大圣地为了争夺游客,还会不停地展开争斗:图尔和奥赛尔比拼圣马丁和圣日曼鲁斯的遗骸,哪一个更有治愈朝圣者的圣力。雷丁修道院发起挑衅的时候,坎特伯雷作为老牌圣地,便宣布重修教堂,执行圣贝克特的移葬式,并向观礼的人民免费发放540天的赎罪券——据说当天前来观礼的足有三万三千人,占全英格兰人口的百分之一。
但这一行当也没有被老牌圣地垄断,天主教会为其他的教区提供了可观的加盟渠道:购买圣物是合法的,盗窃乃至抢夺圣物也是,从土里发明——发掘圣物,只要能付足代价,让教廷盖章,同样也是合法的。
布兰度倒真明白了,自己在巴黎北郊的圣德尼修道院参观时,觉得那边的教士都是景区管理,还真没搞错。
甚至于教廷还有封圣的权力,各区主教可以好好培养,指望自己教区里出几个圣徒,等他们原地去世,把这些圣徒的遗骸一供,再写几篇软文吹嘘一番。虽然配不上五a级圣地,但也能让顺路的朝圣者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上来转几圈。
那些在后世看来,狂热得不可思议的狂徒、历代法兰西王所接见的自称圣女,也大都是这样产出的,虽然说着避免滥用偶像崇拜,但其下早已形成了
原始但完整的产业链。
再加上教士本身共同的教育出身,个人的职位也有晋升空间,他们哪还是打工人?就像科举将儒生逼去皓首穷经,教士中的人才也被这体系绑住了。
问题找到了,布兰度禁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百年战争和黑死病,英法两国的旅游业都陡然遇冷。好不容易恢复和平,想必南北的教士都是一样,期待着掌握南北通衢的骑士团长布兰度,官方宣布保护朝圣者安全,好让羔羊们赶紧上路。
“可我虽然占据了这么多地盘,不但没有恢复朝圣路线,还大力促进农民生产,把他们都绑在土地上。”照良心说,布兰度是真没把朝圣当回事,而自己征战回来得到安歇的时候,已经干掉了两位大主教,教士们的心都拔凉拔凉的。
“我还支持了这么几位圣女,他们都觉得我是要抢生意。”本着良心说,以贞德神迹般的功勋,和珂赛蒂的人望与神术造诣,就算是教廷想给其他人封圣,也不过就是让人觉得,教廷真是个草台班子罢了。
这就很好解决了,等到冬小麦播种完毕,布兰度就会去鼓励领民上路。
论分蛋糕的本事,布兰度肯定比不上浸淫此道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政客。但若是把他们原来丢掉的蛋糕找回来,再讨论分蛋糕的问题,主导权就到了布兰度手上。
“幸好我在法国啊。”他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一切。
天主教分裂百年,早不复当年荣光,法国教会也挣脱了教廷控制,“不与梵蒂冈之号谥”。这就给了布兰度进一步分裂的机会。
结合卡特琳娜的讲述,和对未来的了解,布兰度更知道,朝圣的生意做不了几年了,这份利益让出去也无妨:
当年从瑞典走到罗马,才能赎三年的罪,如今赎罪券都已经通货膨胀到一万两千年!布兰度简直觉得马丁·路德明天就要赶着投胎过来怒斥教廷了。这个有长生种的魔幻位面里,都没人用得了这么久的赎罪券,原本的历史里绝对不会这么荒唐吧?绝对吧?
晃神间,贞德一个脑袋便朝布兰度栽了下来。他扶住圣女,才发觉天色已晚,贞德已经等得睡着,卡特琳娜也面带倦意。
“卡特琳娜,”布兰度道,“我向来是个尊重法律和公平的人,您为我讲授这些知识,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当然会做出赏赐。”
卡特琳娜无所谓地转过身:“不必了。”她虽然名义上拥有过很多财富,但对物质的需求并不高,囚禁的日子虽然难过,可还比她在米兰学习的时候好些。
“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赶紧回圣女团工作。”
“嗯?”卡特琳娜疑惑地扭回头来。
他不担心自己跑掉也就算了,可自己一旦露面,好不容易维持的表面平衡又会打破呀?难道这个男人会不知道?
“别想偷懒!”布兰度道,“让娜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还让她去工作,差的这一部分你赶紧顶上!让你抛头露面,总比教让娜抛头露面的后果要小吧!”
“我看您就是看不得别仍偷懒……”贞德迷迷糊糊地说着,“就是布兰度先生说的……知本家习气。”
3.宁教我父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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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度在半夜惊醒,四下里万籁俱寂,只响着婴儿的啼哭声。
没别的人吵醒,小祖宗莎库娅在哭泣的时候,竟然还顺手暂停了时间。布兰度慌乱地爬下床,将女儿从摇篮上一把抄起,再将贞德的脸从夏洛特胸前推开。
莎库娅的嘴很快便被填满,得以安静下来,夏洛特倒在眯瞪中渐醒,熟练地抱着女儿轻拍,一边哼着不成曲的杂调。
“今天她没哭诶,布兰度好棒。”公主语气迷离,教人全没信心她到第二天早晨还能记得此事。
布兰度哼了一声:“这孩子太麻烦了,之前叫她吃又不吃,还得我来帮忙,现在又哭。”
等她喂奶的间隙,布兰度又看了下同床的贞德。少女四仰八叉地躺着,但似乎没被刚刚的动作吵醒,教布兰度更松一口气。待莎库娅打了个可爱的奶嗝,重新睡熟过去,布兰度才将她拣回摇篮,又轻拍着夏洛特睡熟。
醒都醒了,便趁着这机会,布兰度蹑手蹑脚地朝楼上而去,打开崔丝汀的房间。
开门的时候精灵颤抖了一阵,然后又鸵鸟般地抱着肚子佯装睡熟——以龙类的感知,布兰度在门外都听到她的辗辗转反侧,这时懒得点破,只将她往床里推了推,挪开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