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却噫了一声,一拍桌子:“是这样吗?”
旋即,布兰度也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是这样吗?”
希尔德嬷嬷一脸平静:“我正是为此而来。”
只有贞德还是一脸迷茫:“珂赛蒂,是我认字还不到家吗?为什么感觉他们在说我完全不明白的东西了?”
小修女吞吞吐吐,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让娜姐姐,我猜希尔德嬷嬷的意思是,她会主持对你的……贞洁检测。”
法国宗教界内,布兰度豢养……或者说相善的教士们,当然都对加布里埃尔主教进行了大量的攻击,只是没有几个直接驳斥的,毕竟事实就在那嘛。
但他们都没想到,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修女,竟然打算昧着良心为贞德站台,强行声称这位孕妇是纯洁之身!
倒不是说布兰度没有这么不要脸……如果换一个文化圈,布兰度说不定早就这么做了:想方设法挟制收买几个权威专家,出一份不容置疑的检验报告,这是古往今来百世不易的老法子了。
可这个方法,在天主世界里,不啻于最猛烈的风暴。众所周知,耶稣基督他老爷子,就是圣玛利亚处女怀胎所生,这要论到贞德身上,得给她什么地位才能担的住啊!这生出来的孩子……更不敢想象是什么地位!
一个谎言,要用一个巨大无比的谎言来掩盖,布兰度这时全是一副敬畏至极的神色了,简直是拿核弹开矿洞的壮举!
贞德和伊莎贝拉母女俩就全被炸晕了,只有布兰度还记得问:“这样大的事,只靠您一个人,能做出结论吗?”
“不止。”希尔德嬷嬷草草写道,“本就不只我一个人,我也是被她提醒了才过来的,她还没有到吗?”
“谁?”布兰度迷茫地问。
而这时卡特琳娜正穿着朴素的衣装,在夏隆码头上轻轻颔首。
白圣女,米兰城的苏菲,正望着眼前的城市,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28.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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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圣女人如其名,整个人都裹在素白的袍服里,银白的发丝规整地拢入头巾,不急不慢地走着。午后的暖阳从前方铺下光辉,照开她的道路。
眼前是敞亮的街道,行人或忙碌或闲散地走着,眼里都带着旁处所不见的光。新漆的招牌一面面地挂起,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个子小巧的老妇人走在当中,不见豪奢的打扮,却平白地教临街的商人们都觉得她的富有,只是又有一种说不清明的神圣气质,竟没人敢向她招揽生意。
卡特琳娜恭谨地跟在苏菲背后,如一个朴素的侍女,随时等待垂询。
苏菲的问题是接踵不断的:
“不是说香槟集市在冬天休市吗?”
“夏隆人口如今增长了多少?”
“新移民和原有的居民是如何和谐相处的?”
卡特琳娜不假思索地作答:
“休市是有的,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关系,军需商人先回到了夏隆,最近就又有零散的行商过来开工了。现在街上的有一半是士兵,他们想在走之前给家人多置办点东西。”
“人口大约增长了一万。有小部分是被集市吸引来的,其他的大都是骑士团的家属,酿酒厂、印、刷厂还有其他产业的工人,以及征募来的新兵。”
“整体看来,香槟处在繁荣的上升期,靠着新增的产业链和征募新兵,勒曼格尔大人将当地人绑上了他的战车,当然,反对者还是有的,但我正在负责处理。”
处理。说到这个词的时候,白圣女轻轻巧巧地转过身,凝视着卡特琳娜。
“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卡特琳娜。”她抚摸着眼角的皱纹,“听到你平安无事的消息,我很高兴。”
“这不值得高兴,苏菲老师。”高大的侍女垂下头,“我背叛了自己的身份。”
苏菲点了点头:“啊,我倒不介意那个……背叛的事我已经看得太多了,孩子。倒不如说,你现在才醒悟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惭愧。”
卡特琳娜眼睛睁大了一圈:“可您在信上……”
“信。”苏菲耸了耸肩,“大概你还没发觉,我并没有书写自己话语的自由吧。且不说我是他们看不顺眼的老女人,就算我身为男儿,挡在米兰城这个富庶地方,他们一样要教我挪位置的。因为这样的混乱,害你接受了他的命令,我是真的过意不去。”
“他们将您边缘化了吗?”卡特琳娜却没在意自己的境遇,“那这一次,那条威尼斯的蠢鱼,是真的罔顾了您在米兰城的付出!”
老妇人踮起脚,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这世界上,并不是谁都像他一样尊重女士的。”
卡特琳娜嘴唇蠕动,终究没敢问出,老师所说的究竟是哪一位勒曼格尔。
她们继续在街道上前行,苏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债券交易所的布置,还有周边几个不大正规的摊子:“我们在米兰城,是为教皇厅监视意大利的北大门,可这位加布里埃尔先生,偏以为能把这扇门全面收到自己手里,教我们怎么办呢?”
苏菲的语气里终于多了一丝抱怨:“看吧,就连黑死病都进不了米兰,他或许自以为更厉害一些吧。”
抱怨之后,白圣女立即收拾心情:“卡特琳娜,我不知道你现在打的什么主意,但我这次过来,是依照教宗霓下的指示,来阻止这场战争的。我不得不倚仗我教导你十五年的情分,还有我们对天主的虔诚,要求你协助我。”
卡特琳娜定了定神,知道终于进入了正题:“您……霓下打算怎么做?”
“加布里埃尔想要污蔑,圣女贞德的清白,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白圣女严肃地说,“证明她的清白。”
卡特琳娜禁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这也……”她低下头,看着老师眼里燃着的火。
“先说可行性。”苏菲絮絮地说,“首先,贞洁检测只能用女性,在这个立场上,她天然地有优势——新一代的女孩很多的崇拜她,而我这一代的……有很多崇拜那个老鬼。”
卡特琳娜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从没这么直白地听老师提起从前的感情。
“图尔的希尔德算一个,维斯孔蒂家的老太婆算一个,皮桑家的身体不好了,不然倒是可以拿她威尼斯名媛的身份来堵蠢鱼他们的嘴——”
“然后,我们凑齐这么四五个不要脸的老女人,出具一份关于贞德纯洁性的声明,这当然会引起蠢鱼的质疑,但我们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苏菲骤然停下,卡特琳娜的大脑便像是接力一样地飞跑起来:“让娜快要生产了,他们没有时间质疑。”
生产会消灭一切证据。
加布里埃尔当然不会认输,他必须持之以恒地往贞德身上泼脏水,否则他就是一个信口开河的小人,这样的争论或许会伴随贞德和那个可怜的孩子一生,又或许不会。
但无论如何,白圣女的目的达到了:加布里埃尔主教原本的目的,是帮助威尼斯攻略波河平原,直到使米兰臣服,而如今他不得不为一场危及他地位的
论战而投入精力,调动教皇国支援战场的资源势必减少。
卡特琳娜震惊地看着老师,她可没忘记最开始所说的,这是奉教宗之命展开的谋略。那位霓下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只为了这点利益,牵扯出处女怀胎的巨大漩涡?
可悲的是,以她对布兰度的了解,那个无法无天的坏东西一定会欣然上套。
也就是这个时代了,卡特琳娜想,人们对天主的信仰急剧动摇,马丁五世霓下建立的秩序,眼看又要像走失的鹿一样跳脱起来。难道猎获这头鹿,坐视荒唐【神迹】的,竟是这个坏到流脓的布兰度?
“带我去见见他吧,希尔德应该也到了。”白圣女感慨够了,踱到学生背后,给她轻轻一推,“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被他直接放出来。你们……这样了吗?那样了吗?”
她竭力想问的更明白一些,可守贞五十年的她,只能说出一些模糊的字句。
卡特琳娜也顾不得评论老师的纯洁了,她只摇了摇头,便引得苏菲发出感慨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