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进军的话,就要把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招来,再亲自派出斥候,提防有哪几处可以伏兵,哪几处可以撤兵……
大约过了好几分钟,布兰度才点头:“可以进军。”他旋即又感到有些苦恼,这比起亲爱的傻妞一拍脑袋的决定,效率差的有点大。
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几位将领都轻舒一口气,然后齐声称好。
他们似乎对他选择这一条路毫不怀疑,更不忧心布兰度会不会落进敌人圈套。
布兰度心里有些失望,但也只能稳妥地将任务分派出去。教德 比埃当前,约安尼斯 退尔押后,塔尔伯特随行参谋,而蒙哥马利放在翼侧游动侦查。
见精灵逐渐受到重用,德 比埃这才认真起来,似乎被挑起了斗志。而自他之下的法军军官也逐渐奋发,好像眼前的敌人不再是不堪一击的意大利人,而是坚韧凶残的英国佬一般。
当然,也不尽是奋发的,法军中还是有关键人物掉了链子。布兰度去探望的时候,这人只能羞愧且可怜地凝望着他。
“对不起。”珂赛蒂缩在被
子里,小小的一团,面色不健康地发红,“我要掉队了。”
布兰度抚了下她的额头,有些发烫,前几日的急行军对小修女不太友好,撞上了她精力不济的日子,军中压力又大,一时间竟使得珂赛蒂受寒病倒。
这倒教布兰度检讨了下,战争的机会并不一定同女孩们的状态相契合,要用圣女提振士气,总会承受这种代价。但作为统帅,他仍然可以做一些事,比如以此为理由扣她薪水……
不对,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布兰度敲了敲脑袋。
“多喝点热水吧。”他便先丢了个万用解,去厨房提了壶温热水来,慢慢地喂珂赛蒂喝,“别觉得不好意思,谁都有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你在医院里也帮了很多人不是吗?”
小修女拉着被子,小心地说:“没,没关系的,其实这样也好,由我承担下来的话……”
她“呀”了一声,将被子拉上去,遮住半张脸,只留一对担忧的眼珠子在外面。
布兰度听着她话语古怪,便追问下去,直觉得好笑。
这女孩竟觉得,加布里埃尔枢机是预备教宗,他们如今便相当于和教宗作对,这是要被施以惩戒的。当下信仰混乱,难得法军中有几个真信徒,没想到小修女却天真得这样可爱。
“也许没有基督徒有权反抗教廷。”布兰度胡扯道,“但我们法国人例外。”
法兰西,世所谓的“天主长女”,是西罗马帝国余烬中第一个尊奉天主的国度。在东罗马帝国无力维持查士丁尼的遗产,将从意大利撤兵的时候,无依无靠的教廷更是遣使向法兰西求救,在丕平献土之下,才有了如今的教皇国基业。
“在历代的教宗中,意大利籍得天独厚,占据八成——因为一旦出现一位外籍教宗,他迁移过来的家族子嗣都会算成意大利人。而我们法兰西却也占据一成,只留剩下的一成,给其他人去争抢。”
“像什么开启十字军时代的乌尔班二世,为历代编纂教典的英诺森五世,都是我们的法国同胞。之前的一个世纪里,连续有七位法国教宗在阿维尼翁连任。这说明,我们法国人已经是最受天主钟爱的,怎么会怕得罪一个给天主看大门的呢?”
一番话说得小修女目瞪口呆,茫然地点了点头。布兰度便给她掖好被角,亲吻额头,并命令野战医院都留下。
珂赛蒂是最吃的苦的,倘若她都吃不住前几日的行军——虽然有她个人的生理问题在——护士们多半也体力不济,就教她们都驻守克雷莫纳,另分配乔万尼出来,教他领三百人,独当一面地守城。
“我把生和死的道路,还有比那更宝贵的东西,都交由你看护了。”布兰度鼓励道,侍从挺如亚平宁山上的青松,激动地接下了这个命令。
年轻人果然斗志昂扬,布兰度想。到了意大利他才学到,意大利语中的“让”究竟为何,这也解释了乔万尼缘何对骑士团的归属如此之强。
虽然稍稍减弱兵力,但部队更加精炼……只是如此一来,没有野战医院在后方协助,也就相当于放弃了围城的打算。
布兰度以己度人,相信等在帕尔马的绝不只是一座孤城,意大利人说不定准备好了天罗地网,一门心思教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试试看吧。
骑士团出发的时刻,柔顺的阳光正从东面爬上澄澈的晴空,将法军的甲胄兵戈都照得闪闪发亮,如同波河上跃动的鱼群鳞光。
47.优势
=================
阳光穿过密林,便显得细碎而晦暗,零星地洒在一群雇佣兵的轻甲上。
以卡马尼奥拉伯爵为首,意大利军官们或站或坐,都围拢在林间的一小片空地上,低声交谈。
此地汇集了所有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或者与法国人有仇,或者与米兰公爵有仇,而卡马尼奥拉伯爵最为突出,如果战败,连威尼斯人都不会放过他,其求胜心毋庸置疑,因此被公推为这一仗的统帅。
他也就大言不惭地,对同僚们说:
“我研究勒曼格尔,从他奥尔良会战到前几天突袭克雷莫纳,我太了解他了……”
“他看似稳重,实则贪心,多有无谋的举措,只要挂出诱人的饵料,他一定会上套的。”
“不管——法国人做多少准备,他们难道有我们了解意大利的环境?克雷莫纳到帕尔马的这条捷径里,有多少森林表面上易于伏兵,实则引人防备,又有哪些地方看起来小,实则暗藏杀机,难道一个法国人能靠几天判别出来吗?”
卡马尼奥拉伯爵自信地说道,收割着军官们细小的信任感。
但仍有不读空气的雇佣军官,尼科洛 皮奇尼诺便质疑道:“果然?可他们不是说那些莽仗都是那法国妞指妞挥的吗?万一这个男人是胆小鬼——”
卡马尼奥拉伯爵横了他一眼:“谁?谁说的?女人也会打仗?你该不是看小书记的小说入迷了吧!”
他把艾伊尼阿斯提过来,众军官快活地哄笑起来。尼科洛皮笑肉不笑地退入人群。
小说家是以监军的身份前来的。他虽然受加布里埃尔枢机指派,时而出使胡斯派,时而撰写文稿小说发表,却并未发愿出家,只是教皇国里的俗家雇员。轻省的肥差和唾手可得的政绩与他素无缘分,亲临战场这样的危险活计,却总免不了走上一遭。
他倒也并不抱怨:既生作意大利人,这十几年来早已熟悉战争在身边的存在。大多数时候,亲临战场所受的战争之害,也比被战争波及要轻的多。再者意大利的战争讲究点到为止,比起危险,小说家倒是对取材更加上心。
本职也没有放下。艾伊尼阿斯用冷静的目光扫过犬狐般的雇佣军,估算他们这副懒散模样下面,能在战场上坚持的时间。
“法国人已经动身了。”
带着消息,第一个斥候狼狈地奔入林中。卡马尼奥拉伯爵愣了一下,松开艾伊尼阿斯,拍了拍掌,军官们都聚目望来。
“最后四小时,各自准备。”伯爵吩咐。
军官们齐声一喝,再乱糟糟地散开,有的靠树养神,有的呼喝着索要酒肉,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众人散开,艾伊尼阿斯却仍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模样。伯爵瞥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有问题?”
艾伊尼阿斯不好意思地笑:“个人,个人问题。我只是好奇,伯爵大人,现在西边的战场如此吃紧,却腾出这么多军队来对付这个法国人,在军事上有何说法?”
卡马尼奥拉伯爵回手,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条烤鱼,就趁着林间的草地坐下。
“这个好说。”佣兵头子撕扯着烤鱼,不时用拇指指腹将嘴角的碎鱼肉抹进口中,连鱼刺一起嘎嘣嚼碎。
“什么是联军?联军就是,只要抓住一根指头打疼,就再也攥不起来的拳头。”伯爵狰狞地笑着,“米兰军队、斯福尔扎、萨伏伊人,还有法国人的偏师,就好比是四根指头,从实力上算确实容易折断,可他们都抱在一起。”
他竖起左手拇指:“而这边这根,看起来战无不胜,难以撼动,可他居然狂妄到落单……”
伯爵猛地抬起右手,面容狠戾,握紧拇指毫不留情地一折,艾伊尼阿斯甚至能听到“喀”地一声脆响!小说家瞬间冷汗涔涔,若不亲临战场,怎么会见到这样凶残的武人?只为了向旁人演示局面,不,是为了展示决心,就忍心掰断自己的指头!
佣兵却突然笑了,从嘴里吐出两条断开的鱼骨,再重新举起左手,拇指健康地摆动。
“小时候玩的把戏,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能骗到人啊。”卡马尼奥拉伯爵笑得开心而狡黠。
艾伊尼阿斯只能苦笑着坐到一旁,深感这类佣兵全不值得信任。